人類研究室

　　「老師，妳可能要多注意一下貝貝，她媽媽說她回去說妳很兇，所以不想上舞蹈課了，但其實之前的老師比妳兇多了。」主任交叉著手，當時這樣的口氣對我總有股壓力，「只是之前的老師比較順著她的心意，但我這樣說也不是要妳順著她，妳懂嗎？」

　　我點點頭，思考該如何拿捏這當中的分寸。之前上課時她就為自己排隊不是站在第一個而哭了起來，哽咽著說之前的老師說她就是排第一個。我告訴她先來的人才能排前面，而且不管排在哪裡都是一樣的。

　　「大家也都很想要排第一個啊。」我示意她看看其他小朋友的樣子，她一抽一抽地，眼眶好紅，卻止住情緒在思考。

　　其實這種情況是很常發生的，例如小朋友想要自己選貼紙、挑彩帶的顏色。但我就是有股莫名的堅持，若是已經沒有讓前面的人自己選，後面的人不管再怎麼說就是不能自己選。

　　要就是全部人都可以，不然就是都不行，沒有特例。大概是這種感覺。然後小朋友很難過地離開時，又覺得自己也不知道是在堅持什麼。

　　而老師所提起的貝貝，是個個頭嬌小纖瘦的女孩，一開始教她時在班上算是年紀很小的，但姿勢非常漂亮，腳跟手都能伸得很直，動作也很乾淨。

　　一開始因為這個事件，我以為她是個有一些優越感的孩子，有些任性。但在那不久後，有一天又一次我要她們排隊，當時她一樣想要排在第一個，卻發現有小朋友已經站好了。看到這一幕的我正想要對她說些什麼時，她卻自己默默地排到了人群後方，即使其他孩子在推擠中又把她擠到了更後面的位置，她還是規規矩矩地沒有哭鬧。我有些訝異地看著她小小的身影。

　　不管她是否懂我說的話，但她聽進去了。於是我將剛剛推擠的孩子念了一下，將她拉回她原本排的位置上頭。

　　不過有一陣子我很害怕她。

　　她心裡突然有了很多不該碰到的地方，在課堂上常常哭泣。

　　「怎麼哭了，怎麼啦？」我驚嚇地看著她又滾下的斗大淚珠，目前只是分組在做動作而已，也沒有特別說到她，難道是希望當第一組？

　　「為、為什麼……」我努力讓她停止哭泣，用說的讓我理解，「為什麼不能一起做？」

　　我雖然在心裡疑惑了一聲，之前也做過分組的。但還是解釋，「因為人太多會打到，所以要分組喔。」

　　她更難過了，「可是我想要大家一起做啊！」

　　諸如此類，她常常在我還搞不清楚情況時就這麼哭了起來，那時的我只是覺得她以前不會這樣的，但後來我才知道，她之所以一直以來都是很認真的孩子，是因為她有很多事情放在心裡時時刻刻在意著，老師說過上課不能去上廁所，所以她等到哭了老師問她怎麼了才說她已經憋不住了，亦或是她已經很累了，但老師要上課她就覺得自己一定要跳，於是邊跳就邊哭了起來。

　　「老師。」原本正收拾東西的我轉過來，看見換好衣服戴著安全帽的貝貝。

　　「怎麼啦？」

　　「妳說下課會陪我說話的。」她一開口，眼眶就紅了起來。

　　我這才想起上課時曾說的話。她們非常喜歡跟我聊天，導致常常不認真做動作，於是在她們說話前我總是會先問「這是上課要說的話嗎？不是的話下課再跟我說」，而我剛剛也用一樣的話問了她。

　　「好，妳說，我聽。」我蹲下來，認真地看著她。

　　「我媽媽的手機換了一個新的殼，是閃閃亮亮的喔。」

　　「真的啊，妳很喜歡？」

　　「嗯。」

　　我等了一下，「還有想說些什麼嗎？」

　　她搖了搖頭，而這時班導也走了進來問她和我說完了嗎，我看窗外才知道她是已經上摩托車了才又跑回來跟我說這些。

　　「老師再見。」

　　「貝貝再見。」我笑著向她揮了揮手。

　　而我這時才意識到，她整堂課悶悶不樂的原因就是因為憋著這一句話，只為了我叫她下課再跟我說，她就一直一直記著，沒有忘記。

　　或許很多時候我已經開始麻痺，孩子很多想法來得快去得快，而有時候他們所說的跟他們所需要的又會有所不同，因此很多話變成了是種當下安撫的手段，而我也漸漸沒有太在意我所給出去可能變成承諾的話語。

　　但是我知道，不論是多數還是少數，不管在哪都可能會出現這樣認真的孩子，會用她的小小腦袋，將自己的話牢牢給記下來。

　　後來哭泣的這個習慣漸漸被她的班級導師給改正了過來，雖然她一樣會難過，但很少見到她流淚，只是會紅了眼眶。

　　「貝貝怎麼了？好像不開心？」

　　原本準備好要離開的我看見她小小的身影，就站在教室外頭好像有話似的，於是我走近詢問。

　　「老師沒有跟我說再見。」一開口我就哎呀起來，眼眶又紅了。

　　我思考剛剛下課時明明和平常一樣，有請小朋友起立，然後說再見的。

　　「老師剛剛貝貝她沒有站起來，沒說到再見。」在我跟她雞同鴨講一陣子之後，其他小朋友才過來解圍。我的確有印象當時她還坐在地上。

　　「貝貝沒有聽到我說起立嗎？」

　　「嗯。」

　　「好，那老師下次說大聲一點，讓妳聽到。現在老師再跟妳說一次再見好嗎？」

　　她點點頭。

　　「貝貝再見。」

　　「老師再見。」

　　而我想到再過不久我又要離開這份工作和離開他們，到時候，不知道是不是有機會能夠好好地和他們說聲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