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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在這個世界裡,每一個靈魂內都存有靈氣,而靈氣又分成純氣與孽氣兩種。

  天使的靈魂擁有乾淨柔軟的純氣,而融入惡魔靈魂裡的,則是強烈豐沛的孽氣。對於天使跟惡魔來說,靈氣和靈魂是同體的存在,只要其中一樣消失,另一樣便也會跟著消失。

  但人類卻不同。身為天使與惡魔的孩子,人類的靈魂擁有兩種靈氣,但純氣與孽氣本身卻是相互排斥的存在,因此,人類的靈氣有著變動性過強的缺點,導致靈氣最後分離了靈魂,僅成為虛無的狀態附著其中。

  這種改變,不僅讓人類變得複雜,更讓原本很單純的世界變動起來。

  天使與惡魔的靈氣是和靈魂同體的,所以永遠都能夠維持平衡。但這也代表著他們的靈魂對於靈氣都擁有一定的承載量,如果讓外來的靈氣經過了特殊方式進到靈魂中,使得靈氣多過於靈魂的負荷時,就會造成他們的死亡;相反的,人類在這方面沒有任何困擾,因為他們的靈氣本身和靈魂是分離的存在。

  然而這個外來的靈氣,卻就是人類產生出來的,也只會是人類產生出來的。因為天使與惡魔根本沒辦法讓靈氣脫離靈魂。

  不過到目前為止,大部分的天使、惡魔與人類,都還不知道那個特殊的方式是什麼。

  而真正嘗試過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0 盜目者「穆塔汀」

 

   他是克多里‧狄諾夫——注定背叛的天使。

 

  「克多里,你是……天使的孩子喔。」

  徒然的寒顫促醒了床上的男子,他倏地彈坐起身,大片冷汗隨著那剛毅尖挺的臉部線條裡慢慢滑下。男子大力、急促地換著氣,彷彿只有藉著這樣的行為,才能夠使自己回到現實一般。

  不知道過了多久,冷靜下來的男子才深深吸了口氣,流利地翻身下床,緩步走到床腳邊那一大片的窗簾前。原本沒有亮光的房間內本就看不清物體的顏色,只是那覆蓋了一大面牆壁的簾幕,卻比週遭四處的色彩,都還帶著更加壓抑而深沉的黑。

  而男子也就和平時一樣,順手拉開了那深色而帶有不少重量的絨布窗簾。只是卻沒有預想的任何光線隨著這個動作打入這片黑暗。意外地,在大片落地窗外,竟然是更廣闊無盡、如黑洞般的世界,就像是隨時要將人吞噬進去一樣。

  不過對於沒有光線這件事,男子看似已經非常習慣了。他望著窗外茫然地站了好一下,這才轉身開始進行梳洗。

  「克、克!」

  就在男子剛擦完那修長而線條分明的上身,正要拿起衣櫃掛著的一件黑色皮質夾克穿起時,從天花板上赫然傳出了一個急促而嫩柔的細小聲音,正不停地重複叫喚著同一個稱呼。而似乎因為一直沒有得到回應,那聲音又變本加厲,不僅越來越大聲,中間的音節還接得越來越快速。

  「克?克克克克克!克克克克克克克——」

  「我醒了。」男子富有渾厚磁性的柔和聲音,終於在對方的速度快要失控進到下一個光速境界時,淡淡地應了一聲。雖然這三個字的音量並不大,幾乎只有他自己能夠聽到的程度,但對方卻真的停止了叫喚。瞬間房內又恢復了寂靜。

  不過這好不容易換回的寧和卻又沒有維持太久,當男子披上最後一件套頭無袖的黑色風衣,並穿妥了腳上的長筒軍靴後,細碎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地波波傳來——這一次聲音則是換成了從男子腳下傳來。而最後那急促的腳步,甚至就停在男子的正下方。

  接著碰地一聲巨響,一隻腐爛的手就這麼從下方穿透大理石佈成的地板伸了出來,那隻手甚至沒有皮膚,就只有一層又一層的組織纖維汁液,還有不停流動的血液、鼓漲的血管,在紅紫黑之間轉換。接著就是分布鮮明的肌肉,在暗紅與透明之間隨著漲縮而轉換。不過在這個沒有皮膚的手上,倒是還留著不短的指甲,而且還被塗成十分鮮豔的寇丹紅,甚是明顯突兀。

  手穿出的地方正是男子的衣櫃前方,而那也是男子剛剛更衣所站的地方。不過也許男子早就猜到了對方可能會採取的行動,所以他只是輕輕地往左踏了一小步,便閃掉了這隻突然出現又莫名其妙的手。

  「我就要好了,怎麼這麼急?霍努知道妳又壞了地板會生氣的。」

  「我才不管!」從地板穿出的手正詭異地扭曲著型態,而從地板底下傳出來的竟是十分年輕的女子聲音,「誰叫你這麼慢!我快來不及了啦!」

  男子依然慢條斯理地轉身開始處理對方剛剛噴飛的石沫和石塊,那十分舒服的悠遠嗓音從容地緩緩回道:「那麼,妳可以先去進食,不必等我。」

  「進什麼食啊!」那女子的聲音有些愕然,「你用這種爛方法逃避跟我吃飯嗎!」

  「不。」這次男子的音量遠了些,卻是他又再度走回窗旁,又望了望遠處的一角好一會才說:「今天我做了夢。」

  「……」似是深刻了解這短短五個字背後蘊含的意思,底下的聲音頓時消失了,甚至那隻手也不再蠕動,就這麼頹然地垂掛在地面上,血管的鼓漲幅度也減少了許多。

  然而在雙方都沉默了好一陣子後,底下的女子似是又耐不住了,這才諾諾地開口:「那麼……總還是可以一起吃飯吧?我跟你說喔,今天、今天是很特別的日子喔。」

  「特別的日子?」

  「嗯!但要跟我一起吃飯,我才要告訴你是什麼日子……可以嗎?」

  站在窗旁的男子回頭看了一眼那正左右微晃著的手,這時的他竟然從「它」的身上,感受到一股無辜的情緒。男子不禁笑了笑,即使那隻手的姿態其實比較像是恐怖片中鬼手正在招魂時的動作,加上骨頭異常柔軟,它的恐怖感又更上一層樓。不過跟「它」相處久了,當然知道這隻手絕對沒有招魂這種技能,也並沒有那麼可怕。

  「一起吃是沒問題,但妳今天應該要比我早出門才對,不是嗎?」

  「嗯——?啊啊啊啊!幾點了?啊啊啊啊啊!對!我來不及了!那就不行一起了,真是的都是你那麼慢——啊!不對不對!不可以怪你!」

  想起了正事,赫然察覺到糟糕的女子馬上抽回手,然後是一陣濕滑黏膩的詭異聲音。那緊張的情緒就算看不到,好像也可以從那被穿出的洞口感受到似地。

  「對啦!」原本女子正準備離開的腳步聲又停了下來,她那朝氣的說話語氣再度從洞口傳進房內,「霍努說今天他不會回來,所以你要隨身帶著『眼』,知道嗎?」

  「……」

  「……啊!我、我不是故意在你作夢後才提醒你的,是因、因為——」

  「我明白了。」平穩的聲音再次從男子那端傳來,「我會記得帶的。」

  「嗯、嗯……」

  就算男子聽起來似乎沒有異樣,但女子應聲所透出的語氣卻還是沒有釋懷。她依然在原地猶豫懊惱了好一下,這才轉身順著原路再次離去。

  看著窗外一片毫無盡頭的黑暗,男子若有似無地輕嘆了口氣。

  「克多里,你是……天使的孩子喔。」

  天使的孩子……克多里撫著空洞無神的左眼,那裡消失的東西是永無止盡的枷鎖,更是沒辦法擺脫惡夢的證明。

  「我是天使的孩子。是天使為了摧毀惡魔,而生下的孩子……」

 

 

  她是蒂芙‧克拉維‧安加索斯——斷手獨臂的惡魔。

 

  其實她也會作夢。

  偶爾她會夢到不太愉快的回憶,那些來到這裡之前,使她感到沉重而難受的回憶。不過幸運的是,其實她已經不太在意過往帶給她的任何痛苦,所以這並不能造成她的困擾。況且這些畫面多半是模糊、甚至挺昏暗的,就頂多是聲音較清晰了些,相對的威脅性就變得更低。

  不過最重要的是,這些夢並不是結束在那些不堪的記憶裡頭,而是在她逃離一切的那一剎那。所以對她而言,這並不能算是惡夢,因為她知道最後自己的笑容應該看起來很幸福。

  將她帶離痛苦的人是霍努。即使他不是將她帶往光明,而是更深層無止盡的黑暗。但比起從前家族那些以陰謀手段構成的混濁氣息,她反而更喜歡現在這樣,清楚明白自己在這片純黑裡的顏色,知道自己的立場、位置,以及價值。

  她不太知道應該怎麼稱呼現在這個接納自己的地方,也許它應該稱做一個組織,但她其實比較喜歡用家庭來稱呼。

  在她來到這裡之前,克多里待在這個地方就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一開始聽見狄諾夫這個姓氏時她並不感到陌生,畢竟同是這個國家的貴族,她對狄諾夫家族早就略有耳聞。然而她本就不喜歡上流社會,所以相對地對貴族的印象可說是頗差,因此當初她並沒有非常喜歡克多里。

  不過就在知道自己母親的眼睛是由克多里取走的之後,她就對這個人稍微改了觀,不過卻也只是多了最基本的感激之情而已。對她而言,雖然還是一樣會感到厭惡,但說到底對方依然幫了她一個很大的忙,是使她重生的貴人之一。抱持著這種禮貌多於真心的心態,她漸漸地會找他聊天、幫忙打點小事,想要藉此來給予對方一點對等的回報——雖然這些事情的價值根本不及於克多里為她所做的,但她還是希望可以一點一點地還下去。

  不過在接觸沒有多久後,這樣客套而疏遠的理由,便很快地被她給拋諸腦後了。因為在相處過後,她才驚覺原來克多里的為人會讓她那麼喜歡,那真誠而且專注的心靈完全深深地吸引著她。就算沒有拯救自己的這件事做前提,她相信她會有更多更多的理由選擇待在他身旁,心甘情願地接近對方。

  更不用說她後來才從霍努的口中得知,在眼的假象之下,克多里原本的身分並不是人類,而是一名天使。

  ——守護天使,一直都是惡魔存在的唯一意義。她瞬間發現自己有很多留在對方身旁的理由。

  但是話說回來,她二十年前來到這裡時,克多里就已經開始會作夢了。雖然不知道內容,可是她知道只要克多里一作這個夢,就會幾乎奪去他所有的心神,所以每次醒來,克多里都要花很多的精力和時間去調適自己的狀態。

  她想,那應該是他心中一直放不下的陰影。不過這樣的夢如果一直都存在,那麼他到底受苦多久了呢?而到底是怎麼樣的陰影,會在這麼久之後還無法釋懷?……還是說,是這麼快就可以拋棄過去、迎向未來的自己才奇怪?

  「芙,今天,工作嗎?」

  總之,也許是因為剛剛太不小心,不經大腦判斷地就把眼這個詞給說出來,所以讓她有些後悔和懊惱,進而去聯想到了這些事情。而她的腳步方向,也隨著這些雜亂的回憶與感慨,似乎有越偏越遠的情況。

  於是此時便出現了這麼一個嫩柔的微小聲音,將她帶回了現實。那音色聽起來就像是風鈴因搖擺而發出的清脆聲響,十分悅耳。不過在這個時間點冒出來,進到她耳裡卻比較像是聽到警告般的鐘聲,所以她的臉孔再度驚駭了起來。

  「糟糕!當然要!」

  發現自己走的方向是廚房而不是大門的時候,似乎又讓她受到了第二次打擊。所以轉身過後,她這次改成了小跑步,然後選擇從廊道尾端的窗戶直接跳下地面。

  雖然這個房子總共有五層樓,而她準備跳下的樓層是位於四樓,照理說應該會有點痛。不過在她可稱作俐落的身手、和有外物能夠施力的情況下,要毫髮無傷……甚至說毫不費力都沒有任何問題。

  在躍出之後,她以一個後旋翻做緩衝,用著極輕巧的姿態落到地面。她那長至腿部的頭髮與修長的體態,在黑夜中帶起了兩抹美麗的圓弧,彷彿以她為中心,向這片黯然打出了一陣漣漪。

  她擁有非常美麗的深紫色頭髮,是非常優雅而沉靜的、少見的顏色。可惜的是在沒有光線的狀態下,根本就分辨不出任何色彩。不過她那一雙眼睛倒是明亮地閃動著金色的光芒,簡直就是在引誘人獵取一樣地,在黑暗中媚惑著早已飢渴許久的生物。

  可是她卻不怎麼擔心,因為沒有人敢靠近她。

  「比央,」在髮絲垂落臉龐的同時,她看著底下的一片黑霧,輕聲喊道:「把頭髮纏起來吧,工作的時候太礙事了。」

  「好。」

  接著,那不明顯的黑霧便迅速鬼魅地繞到了她的頸後,將那頭柔軟的髮絲乾淨整齊地分成兩邊,並在左右各綁了條高馬尾。而最後那片被稱為比央的黑霧則變成了帶狀,將她的頭髮固定了起來。

  「芙。」

  綁頭髮的動作完成地非常快速,當下女子早已蓄勢待發,並往外衝出去了。然而卻又聽見了比央輕喊的聲音,她便微略地應了一聲。

  「嗯?」

  「今天,獵物嗎?」

  「不是喔。」似乎只能用簡單詞語來表達的比央,並沒有造成她理解上的困擾,「這次是目標。」

  對她而言,獵物是食物,目標則是別人的食物。所以她才會這樣,明明就快來不及但也並沒有很在乎的樣子。雖然她確實是很慌亂跟著急,但這意思是說,如果今天是獵物,她就不可能放任自己有任何失誤的可能性,更不用說會有「快要遲到」的可能性。

  不過在回答完問題之後,比央卻又開口了。

  「芙。」

  這次她倒是不明白為什麼比央要再次呼喊一次自己,所以她回應的語氣裡多了一點迷惘。

  「啊?」

  「手套,沒有。」

  「……慘了!」

  女子再次驚駭起來。雖然這段對話下來並沒有用到多久時間,但發覺到糟糕的時候卻已經離房子有了一大段距離。穿著白襯衫的女子看了看自己從無袖口處露出的右臂,再回頭望了一下房子的方向,幾度猶豫之後還是沒有轉回身去取。

  「算了,反正我也沒有裝假象,只要一看見我的眼睛,對方就應該會知道我是惡魔了吧?那再看見這隻手應該也不會太驚訝,反正他們越恐懼我越喜——啊壞去了!這是目標,不能吃耶!可惡萬一太可口我捨不得拿回來怎麼辦——!」

  「……」

  可能是這個問題有點難以回答——不論是問題本身或是要回答都對比央有一定的挑戰性,所以比央並沒有做出回應。而女子當然也只能像是自己對自己發牢騷一般,在路上持續著她的碎碎唸,然後繼續跑著。

  她擁有美麗的深紫色長髮,擁有美麗的金色眼睛,但這些都不太重要。重要的是,她眼睛的模樣和人類不一樣,只要有點觀念的都看得出來,這樣沒有眼白的眼睛,正是惡魔的象徵。

  而剛剛她話中所指的手套,當然就是為了掩蓋她那沒有皮膚、只有詭異肌肉和血管跳動的右手,所必備的東西。

  她的父親和母親都出生於名門世家,分別是克拉維家族和安加索斯家族。這兩個家族所傳承的都是惡魔的血脈,並且是屬於強大而高貴的惡魔血脈。因此身為這兩個家族子嗣的她,也許沒多少人有本錢惹得起。

  即使她從出生開始就已經不被認同,對她找麻煩可能也沒什麼關係。

  「我們的家族裡,本來就不應該有妳這樣的廢物。」

  「只有一隻手的妳,保護得了天使嗎?」

  有殘缺的她,守護不了天使,無法平衡天使的存在。

  不過霍努完整了她,所以現在這些都已經不是問題。

  「給了妳這隻手,是為了讓妳開心,而不是讓妳變得更有價值。」

  不管怎麼樣,就算只剩下苟延殘喘,也有守護的意義。

  也有存在的意義。

  所以她知道她將會有比任何惡魔都還要深刻的決心。她只有一隻手可以用來保護,是因為只有一隻手,就夠了。

 

序章-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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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悸葵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