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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花了一點時間適應這個世界……也許不只一點。

  一切來得太過突兀,因此,我特別留意了一下時間。前前後後約莫是十四個小時又三十二分鐘,而現在正好剛過五十三秒。還有,這裡指的單純是醒著的時間,因為我不知道這個改變是從我睡眠的哪一刻開始。

  醒來的時候我就發覺有些不對。我醒得很不舒服,幾乎是陽光強迫性地炸開了我的眼睛,不是因為有多麼強烈,而是我感覺到那道光正在撞擊我的眼;而且,這道陽光不是黃色的,是很髒很不平均的淡灰色,我花了很久時間才發覺那不是灰塵而是陽光。

  中間刷牙洗臉的一切我不想細提,應該說我連進都沒有進到浴室裡。因為,當我才剛走到浴室門口時,就馬上聞到了一股很濃烈的噁心味道,相信我,那不是排泄物會有的味道,而是更讓我受不了的腥味,到現在我都很難用言語形容,我也完全不想逼自己去思考那個味道裡到底有什麼成分。

  其實,當時我有試著開門去了解問題發生的原因,但我餘光一瞄見掛在門邊的那一大塊血淋淋的東西時,就力馬、瞬間,把門關上。

  ……那是什麼?

  好吧,其實我也沒有真的想知道那是什麼,受到驚嚇的我完全放棄了刷牙洗臉,隨便抓了抓頭髮,拉了幾套順眼的衣服換上,就幾乎是狂奔般地離開了這間屋子。

 

 

  「呃,不好意思請問一下……」

  「啊啊啊啊啊!不要碰我!」

  我幾乎是反射性地跳開,然後以跑百米的速度衝離現場。

  外面的變化讓我更崩潰了。

  我所見到的任何一個人都很不正常,他們的五官變形得太驚悚,全都是以一種很畸形的狀態存在於臉上。不僅是眼睛跟鼻子歪了一邊,甚至還留著一大片劇烈蠕動的綠色膿包,又或者是嘴裡長滿了黑色的毛,一路下來根本就是不堪入目,因此我幾乎把自己的視線壓到最低最低,深怕自己下一秒就會真的吐出來或昏倒。

  路上的人都這樣了,那……還要去學校嗎?

  我看著近在眼前的建築物,有點卻步。

  「嘿!早安啊!」

  突然又有人拍我肩膀,我幾乎嚇到要尖叫出聲;但一看清楚來人後,我就又忍了下去了。原因是因為那個人的五官比例雖然有點古怪,但其他部分都很正常,看起來比其他人可以接受得多了──即使還是有點噁心。

  「早。」一連串的驚嚇讓我不想說太多話,只是簡單回應。

  那是名女孩,她聽見我的回應後好像有點開心,因此對我笑了一笑;但那個五官比例笑起來非常可怕,我馬上轉頭迴避,以免自己已經很衰弱的精神又受到刺激。

  她可能有發覺我的反應,但我也不管那麼多。那女孩大概尷尬了幾秒,就又用自然的語氣對我說:「一起去學校吧?要遲到了。」

  我點了點頭,然後就快步往前走。其實不是我不想回應,而是我發覺她每說一個字我的身體就越來越重,就像是有人把一大塊一大塊的石頭往我身上堆一樣,在這種幾乎快要無法呼吸的情況下,連要我說一個字都覺得好累。

  而後來我才意識到,這個感覺根本就是真實存在的事,因為當她開始滔滔不絕地說起班上的事情到某個程度時,我才發覺我的手,已經完全不能動了。

  不是有人把石頭堆向我,而是只要她每說一個字,我的身體就真的會有一部分變得像石頭那樣僵硬。

 

 

  我在我的腳完全石化前硬是甩開了那女孩,別說我很不禮貌,我已經難受到腦袋根本沒有辦法思考更多,再加上她一直一直笑,我真的從來不知道笑可以變得那麼可怕。

  總而言之,我找到了一個幾乎沒人會待著的垃圾場休息了一會,好好釐清和調整自己的思緒,然而那淡灰色的陽光卻照得我越來越絕望。

  我從來都不知道垃圾場可以讓我安心到完全不想離開,因此在鐘聲敲完的十分鐘後,我幾乎是很不甘願地起身往教室的方向走,也不是說課一定得上,但我也不能永遠待在這裡這倒是真的。

  然而進到教室後我卻後悔了。如果剛剛那女孩的聲音是會讓我身體僵化,那麼現在站在台上的老師每說一個字,就是在拿刀切我的肉。

  我根本來不及聽那老師說了些什麼,皮開肉綻時所傳來的巨大疼痛幾乎讓我反射性地想要衝出教室,但身邊一個臉上全是紅瘡的男生竟然一把抓住了我,那冰冷濕黏的手掌一貼上來我馬上就打了個寒顫,但他的力氣太大,我掙扎地一直想撥開他的手,卻發現那個手掌幾乎已經陷進我的皮膚裡,好痛!

  我看見自己被切得全身都是血。我整個人跪在地上,幾乎已經哭了出來,從剛剛到現在累積的所有恐懼,在這時全都湧上了眼裡。

  那老師發現我哭,才沒有再出聲,那一連串不知哪來的刀割攻擊才得以停歇。然後我好像微微聽見了剛剛跟我走來學校的女孩的聲音,但不知道為什麼特別模糊,只知道她好像很激動地說了什麼,而那個抓著我的男生好像也嘰嘰咕咕地回了什麼,接著放開了我。

  他一放開之後,我馬上把手放到身後,想要用衣服抹掉還留在我手腕上的濕黏感。

  接著那女孩走過來扶起我,讓我慢慢走到座位上坐好。

  「還好吧?」她問我,臉靠得很近,因此這句話我聽清楚了。

  事實上我的手臂其實被割得痛到不行,但為了讓她可以快點離開我的視線,只好一直點頭。

  她又笑了,然後慢慢回到她自己的位子上。由於她救了我一次,所以這次我勉強忍住了撇開頭的衝動,甚至試著回應她一個笑容。

  這個笑容簡直讓我精疲力盡。

  都這種時候了,其實我根本笑不出來。

  總而言之,我也只能試著深呼吸幾口氣,想要緩下剛剛潰堤的情緒,但等我好不容易冷靜下來開始檢查剛剛的傷勢時,又發現了另一件事。

  我的耳朵被剛剛那老師的話給切掉了一半。

  難怪聽不清楚。我冷笑,心想反正聽不清楚說不定是好事,才不會被石化或被切,下次要是來個更恐怖的,搞不好就命喪黃泉。

  我好像開始對一切異象冷靜下來。這世界都這麼失控了,大概也沒什麼事可以讓我更絕望了。

 

 

  大概也沒什麼事可以讓我更絕望了……原本我是這麼想的。

  「來嘛,試試看啊,會很漂亮的喔。」

  剛剛還讓我產生一絲感激的女孩站在我面前,用她奇怪比例的五官扭著一個詭異的笑容看著我。

  「不……不……」我搖頭的動作幾乎沒停下來,「走開……走開!」

  她的身邊還站著一些人,好像對她說了些什麼,但除了女孩以外其他人都離我很遠,所以我聽不太到。

  只見女孩跟其他人擺了擺手,然後又轉過來笑著對我說:「試一下嘛。」

  我看著其他慢慢走開的人,很想要對他們呼救,但女孩手裡的東西一逼近我,我的身體馬上就緊繃到了極限。

  她手上拿的是灌滿綠色液體的注射劑。

  她的目標很明顯是在我的臉部,看了那麼多詭異的人,我大概可以想像那個東西會在我臉上造成的效果。

  「不要那麼排斥嘛,妳又沒有試過,怎麼會知道效果好不好?」

  我瞄了她放在桌上的鉗子,只能不停不停地搖頭。

  原本我想直接逃走,但是她聲音的攻擊又開始奏效,等我真的受不了想要動的時候,身體石化的程度早就太嚴重,已經來不及了。

  「來喔,放輕鬆……」

  「不要──!」

  這撕心裂肺吶喊並沒有阻止女孩的行為。她開始用鉗子夾住我的眼皮往外拉扯,我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視野正慢慢轉變角度,然後是鼻子、嘴巴……神奇的是,其實不會痛,但你不會真的想要嘗試這種感覺。

  在她把注射器打進我鼻孔裡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已經快要瘋了。

  「看吧,很漂亮的。」

  我感受到那一劑未知液體開始在我鼻子裡產生變化,不停鼓動的我的臉開始往鼻子的方向順時鐘擰皺起來。

  那女孩又在笑了。她拿起放在另一張桌上的立可拍,「拍張照吧!」

  我幾乎用全身的力氣反抗,但她卻比我更快,一照完馬上就跑到教室另一側等待照片出來。我的身體還在僵,一激動就整個人摔下了椅子,趁那女孩被我嚇到、跑過來扶我的瞬間,馬上一口咬爛了那張照片。

  沒辦法,我的手已經完全沒有任何力氣了。

  「啊!」那女孩大叫,被我的舉動嚇得五官都要二次變形,我一口吐出那照片,連滾帶爬地直接衝出了教室,甚至衝回了家。

  在這麼多刺激下,我根本覺得那可能是棄屍場的家,是個天堂。

 

 

  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的,等我醒過來的時候,發覺世界終於變了回來。我只在那個變形的世界裡待了十四個小時又三十二分鐘,卻覺得自己早就過了三個世紀一樣。

  我照常梳洗自己,吃了早餐,然後上學。

  到教室看見自己熟悉的好友時,我感動得幾乎要痛哭流涕,但我的異常熱情卻換來一臉錯愕,被說成是吃錯藥了。

  但她可不知道剛剛那場惡夢比吃錯藥還要更猛,我從來沒有這麼喜歡這個世界過。

  「惠穎!惠穎!」

  「別叫了啦,妳真的吃錯藥了耶。」她很不客氣地翻了我白眼。

  「我做了惡夢啊,覺得能看到妳真好!」

  「是、是。」她無奈地拉開黏在她身上的我,然後突然說了聲早安;我想說她幹嘛突然跟我問早,抬頭一看才發現她是在跟剛進來的同學說話。

  那個同學叫做林恩如。總是蓬頭垢面地,好像沒有洗過澡一樣,班上幾乎沒什麼人願意靠近她,除了善良的惠穎以外;畢竟她的行為舉止實在是令人不敢恭維,詭異到一個極致,別人只是碰一下她就反應很大、稍微說個話就亂尖叫,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什麼。

  「到底為什麼可以容忍自己不洗澡、不梳頭啊……好噁喔。」我看著對方默默走到位置上坐下,有感而發。

  「嗯……也許有苦衷吧,不然其實她也算是很漂亮的女生。」

  「啊?」我下巴都快掉到地底去了,漂亮這種詞怎麼會出現在林恩如身上?「惠穎,妳也做惡夢了是不是?怎麼開始亂說話了?」

  她無奈地又翻了我一次白眼,「妳不要不信,昨天我試著幫林恩如化了妝,其實她很五官很清秀的。」然後邊說邊從她抽屜裡拿出了一張皺皺的照片,遞給了我。

  然而我這一看,卻猛地整個人寒了起來。

  我驚恐地回過頭直盯著林恩如,然後又回頭看著惠穎。

  「我只有幫她化了點淡妝,但這樣就很漂亮了啊。」惠穎看見我一臉震驚,以為我是因為林恩如化妝後的轉變而嚇到,就滿是一副得意地也問著旁邊的人,「看,大家也都這麼認為吧?」

  「呃,漂亮是漂亮啦,但她還是很可怕啊!」

  「對啊,妳忘記她昨天竟然激動到用嘴巴咬爛這照片耶,超噁心的!」

  「她根本就是怪胎吧,她──」

 

  接下來惠穎跟其他同學說了什麼,我根本完全聽不下去。

  我已經嚇到說不出話來了。

  因為,我突然發現惠穎的五官,如果比例稍微調整一下的話──

 

  等我意識過來自己在做什麼的時候,我已經跪在林恩如前面大哭。

  我沒看見林恩如的表情,但,我知道全班都用一種看到鬼的表情看著我。

  然而此時此刻,我卻完全管不了那麼多。

 

  對不起。

  我意識到在那個世界裡,自己為什麼不敢刷牙洗臉、不敢與人交流、不敢與人過於親近的原因。

  到現在我都難以忘懷那種恐懼。

  原來,不是每個人的世界都如此美好──

  所以現在的我,除了一直一直說對不起,已經不知道還能怎麼辦才好了。

 

錯置的世界《視角》-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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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悸葵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