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研究室

　　現在是……怎樣？

　　眼前是一個與我所認知的世界明顯不同的景象，我僵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同步功能好像壞了……是不是要先停止運作比較好？」

　　「再試一下，把之前更新的程序再檢查一遍。」

　　「說起來上次更新過後就不是很穩定，難道上次的病毒沒有完全排除……」

　　無法理解意義的對話從四面八方傳來，我盯著眼前清晰到我難以當作夢境的一切。深藍色的房間裡有著各種鮮亮色彩的儀器，紅色閃著白色光珠的管子到處穿梭，地上一塊一塊正隨著軌道平穩移動的銀色光板。而中央甚至還漂浮著一個像是罐子般的東西，裡面，似乎坐著一個「人」。

　　那個人沒有頭髮，卻有著非常精緻的五官，精緻到令人覺得非常不協調，而他就這麼端正地坐著那裏頭，身上僅披著一件簡單的袍子。

　　當那人的視線朝我看來時，我下意識地笑了一下。大概是一直以來希望給對方好印象的習慣吧，但他只是沒有表情地掃了我一眼。

　　「這樣的話之前的檔案會損毀……」

　　「可是同步都出問題了，之後的研究也沒辦法繼續下去吧？」

　　我沒有看見任何其他的人，卻一直聽見有人正在對話和談論的聲音。

　　「有任何不適感嗎？」

　　在一堆我聽不懂的爭論中，突然耳朵裡聽見了這句我還算聽得懂的話，接著我便看見那個坐在我正前面罐子裡的人，緩慢地眨了眨那雙有著纖長睫毛的眼睛，然後開口說道：「沒有。」

　　「那我們可以先暫停機器的運作，應該不會有影響－－」

　　原本只是單純旁聽想試著理解狀況的我，整個後背卻在這瞬間爬過一陣恐懼。為什麼呢？因為那個中央的人竟然舉起他的手，筆直得像是指向了我，我這時才想起我是不速之客的事。

　　「有檔案跑出來了。」

　　檔、檔案？

　　霎那間，我的耳邊傳來了比剛才還要恐怖而密麻的聲音，這次我不僅是聽不懂，而是根本沒辦法分辨他們所說的字詞，他們實在說得太快又同時有太多人在說話了。

　　但，人到底在哪裡？

　　「你們都先冷靜一下。」那個人幾不可見地全身震了一下，我彷彿聽見了數十人的哀號，「搞不好會有額外的收穫也不一定。」

　　神奇的是在聽見他這麼說之後，所有的聲音就像化為了虛無，彷彿這個時刻只有我和對面的人存在似的。

　　我和那人就這麼沉默了一陣子。

　　「你可以先和我談談你的想法嗎？」

　　我看著他投射過來的視線，「我的想法……？」

　　「是的。」

　　……這沒頭沒腦的是要我談什麼？到異世界的遊記？我可還沒開始觀光啊。

　　我的表情可能表達得太明顯，所以那人便放棄讓我自己發表意見，直接對我提問。

　　「就是類似，在你的認知裡面，你是會想要殺人的人嗎？」

　　「當然不會啊。」我看起來像是殺人犯嗎？

　　「那你會隨意拿別人的所有物嗎？」

　　我花了一些時間把這段話翻譯成偷竊，難道是怕我偷了這裡的東西？

　　「不會啦。」

　　那人接著又問了一些亂七八糟而我完全不懂意義何在的問題，像是我會不會欺負比自己年紀小的人，或是對一個受傷的人會不會見死不救。

　　「當然不會啊！」我已經不知道第幾次這麼說了。

　　「我了解了。」他點點頭，然後說：「現在換我了。」

　　我還沒來得及理解這是什麼意思，他就又開口說道。

　　「你知道，在我的想法裡，人是不准笑的嗎？」

　　「咦？」

　　突然間，像是有無形的力量收緊了我的脖子，我難受地想把那道力量推開，卻根本碰不到任何東西。

　　「咳啊－－？」我充滿疑惑地看著眼前的人，即使不是快要死掉的那種缺氧狀態，卻也讓我無法順利發出任何聲音。

　　我剛剛什麼時候有笑了？該死，我好像想起我剛見到他的時候為了給他好印象而隨便笑了的那一下。

　　正當我想著果然對陌生人不能亂笑的時候，卻又是一個錯愕的瞬間，那種力量猛然從我脖子上消失無蹤，只留下了我的一臉驚疑。

　　「騙你的，對我而言人當然可以笑。」那人邊說還邊微笑了起來。天曉得現在的我有多想巴他，告訴他在我們那裡的世界其實是不准笑的，但他好像不會相信。

　　「你對這裏很疑惑對吧？但在這之前，你得先對自己有正確的認知，才不會有多餘的情緒。」他靜靜地站了起來，「這個正確的認知，我現在就告訴你，希望你理解。」

　　我愣愣地看著他穿透那個罐子朝我走來。這到底是什麼超能力？

　　「我正在做一個研究，一個晶片的研究。」他在離我約兩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接著攤開右手手掌平放在我面前，上面有著一個黑色圓型的突起物，「知道這是什麼嗎？」

　　「不知道……？」

　　他用另一隻手點了那個黑色物體一下，後者便瞬間變成了銀色的液體，慢慢滲透進他的手心裡消失。

　　「這就是我們開發的晶片。只要有了這個晶片，自己和別人就會產生一樣的價值觀，自己覺得對的對方也都覺得對，很方便喔。」他晃了晃手腕，「當然，我們現在還在研究要如何把同步功能縮短至每三十秒一次，但還有很多像是訊息量過大等等的問題還沒能得到改善。」

　　他再次將手掌攤開立在我的眼前，這次我看見一片銀色的方形光體，正嵌在他的手心當中。

　　「認知不同會產生分歧，我們所做的是將所有人的認知同步，來避免爭執與禍端。當所有人認知的同伴意識偏高，大家就都會幫助弱小，不會出現欺負弱小的人；但當然，所有人若是對人生的價值感偏低，對於殺人就會沒什麼感覺，也沒有任何人會感到厭惡或是抨擊這些人。」

　　「怎麼會……」

　　「不用覺得害怕。現在會感到害怕或排斥，僅僅是因為沒有那樣的認知，只要有了就會好了。而且這並不會阻止人的思考，同步了之後，人並不會都產生一樣的想法，那太無趣了。而這也是我們為什麼要花費更多的時間與精力去研究這個的原因，我們只希望幫助人們往相同的地方定位，接受相同的事，而不是成為同一個人。」

　　我看著他，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此時的我才注意到他的臉看起來不那麼協調的原因，是因為他兩邊的臉是對稱的，沒有人的臉是完美對稱的。

　　「你對此有什麼想法呢？」他問，這次倒不是突然要我憑空發表意見。

　　「嗯……感覺是個很厲害的研究吧……」但還是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

　　「你是我們研究的檔案，你的認知是由我同步給你的。」他微笑，「你也參與了這項厲害的研究喔。」

　　我突然手腳發冷了一下。我是什麼？檔案？我是檔案？

　　我跟這個人同步……？同步？

　　「……」

　　「你還好嗎？」他歪著頭，向我走近了一些。

　　「嗯。」我有些腦袋發暈，不是太難受，就是覺得有點不太對勁，「那我現在該怎麼辦？」

　　「唔，不如你先睡一下吧？他們正在努力排除一些問題，可能會需要一點時間，很無聊的。」

　　問題？剛剛好像說什麼之前有病毒入侵……但我現在就這樣在這裡睡覺？好像不是很對吧？

　　「……」

　　雖然覺得怪怪的，但……好像也沒關係？

　　於是我點點頭，然後隨便找了一塊不會移動的光板上，趴著趴著就睡著了，耳邊隱隱傳來那人和其他不知在哪裡的對話聲音。

　　「剛剛已經找到問題了，修復完成。」

　　「但是有檔案發生預料之外的變數，要不要刪除他？」

　　那人慢慢地走回罐子裡，坐回他原先的位子上，「再複製一份環境把他放進去吧，蠻好奇之後會怎麼樣的。」

　　他扭了扭手腕，剛剛融進去的晶片化為原本的黑色固體掉了出來。

　　「修復完成時有跟著同步嗎？」

　　「有的，上一次同步時間是一分鐘前。」

　　他笑了一笑，「果然，認知一同步了，連自己是檔案的事情都能接受了。」

　　「只要有正確的認知，就不會有多餘的情緒。」他說，「繼續研究吧。」

　　「是。」

人類研究室《價值觀同步化》-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