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可能是關鍵字來得太突然，我整個嚇到把新生手冊戳向隔壁同學的鼻子，讓對方從一開始就對我擺臭臉，要知道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給別人的第一印象是「戳我鼻子的同學」，想想都很悲傷。
但戳都戳了，我也無能為力，至少是個很深刻印象，我要節哀。
「對不起－－」我露出滿臉歉疚，只能猛道歉，同學也只能無奈地按著鼻子說沒關係。
等到後者接過手冊，過了好幾秒還看到我依然是那副好像已經把他鼻子撞歪的模樣，他才勉強笑著叫我別在意，即使他鼻子紅得像小丑。
「真的不好意思……」我一邊低聲喃喃，一邊把注意力轉回前方，而替班上點名的那位學姊也剛好叫到我的名字。
「周品毅。」
「有。」
學姊看向舉起手應答的我，笑了笑，低頭為我打了勾，然後繼續念著下一個名字。
我這才突然想到，剛剛因為太驚恐了，竟然沒能來得及看是誰舉手應了那個關鍵字，只微微記得是一個女孩子的聲音。
……竟然是一個女孩子嗎。
名字跟他，完全一模一樣。
「楊洛安，妳的錢包被二年級的學姊撿到，來拿回去吧。」
老師才剛上講桌，連課本都還沒放好，就忙著先晃手上的深藍色摺疊錢包，往教室右後方興師問罪。而我也順著那方向看了過去。
只見一個嬌小女孩先是驚訝地啊了一聲，只顧著回頭摸著自己的書包，揣了好一下子才露出大事不好的表情。見到這反應，幾乎全班都笑歪了。
「楊洛安妳又是第幾次掉錢包啦？上次還掉了手機呢！」
「而且還沒發現自己丟掉，脫線也要有限度嘛！」
幾個愛起鬨的人嗓子一大，就又讓這氣氛更加不可收拾了。每個人都笑個不停，連老師都一副沒輒的模樣。
那女孩滿臉通紅地撓了撓頭，快步走向前，一連向老師說了三次謝謝才拿錢包回到座位。
「還好妳夠幸運，每次都能失而復得，但也不能這樣老是忘東忘西的。你們這些做同學的也幫幫忙，看到就提醒一下，知道沒？」
「哈哈，好──」
「真的糗了，我怎麼就這麼健忘……這錢包到底什麼時候掉的啊？」楊洛安拿著那錢包左右端詳，臉上表情茫然得好老實，感覺很適合拿來欺負。
「妳連妳忘記它都忘記了，我還能說什麼呢？」我一把搶過她的錢包，露出滿臉疼惜的表情，「小錢包，不如讓我疼你，到我身邊來，不要理這個壞主人──」
「喂喂喂，別鬧了，這可是我這一週的伙食費耶。」她皺著眉，看起來很心痛。
「反正妳都忘了它存在了。」看著她無辜的表情，我完全撐不住，終於忍不住笑意地向她認輸。我伸手拍拍她的頭，告訴她我只是鬧著玩的，錢包也不會因為這樣就討厭她，不給她錢花。
「欸，我想去買個東西，陪我。」她說，而我也知道她要買什麼。只要每次有人幫她撿到東西，她都會送對方十塊錢的軟糖當作謝禮，雖然很寒酸，但那是一種心意，就跟把錢包完好地還給她是一樣的道理。
我心想反正也沒事，下堂課遲到個兩分鐘似乎也沒有大礙，我就點點頭。她一看我答應就笑得很開心，馬上起身就瀟灑地走了。而我看著她的背影，數了十秒，她才急急忙忙從外頭跑回來問我怎麼不走，我這才指了指她桌上的東西。
「妳的錢包。」
「……啊！」
她也沒在害羞的，大笑了好久，才拉著我、揣起錢包，往福利社跑去。
她叫楊洛安，我們同上這高中才第一年，同班資歷四個月。
跟她怎麼好起來的我已經有點抓不準時間，但我想應該是因為某次班聚，她不小心把包包整個忘在捷運站，我因為第一時間發現她臉色不對，陪她回去找，這才熟識起來。
現在想想她的第一印象是「忘記包包的同學」，也不知道跟我那個第一印象哪個好上一點。總之，因為她有些怕生的性格，比較少講話，常常有事發生都只是哭喪著臉不會言，所以我才對她特別留意。
不過這也許都只是原因的一種，我會想要認識她，恐怕，還是因為「楊洛安」這個名字居多吧。
「我突然發現一件事。」我們正在福利社，應該是因為快上課了，所以這兒有點冷清。她一手拿著一條軟糖，正在慎重考慮要買哪個口味，卻突然皺起眉頭問我：「我好像不知道是哪個學姊撿的。」
「問老師不就得了。」我無言，這種事情不需要她在此刻突然發現，因為等她發現通常都太晚了，也不想想自己是來這裡幹啥的。
「也是。」她點點頭，放心地繼續選口味，她又把右手的草莓換成檸檬，左瞧又瞧的。
「選好了沒啊？大不了都買，之後再讓那學姊選不就好了。」
她一看我臉有點臭，二看時間已經只剩下不到一分鐘，這才草草把左手的軟糖往架上一擱，最後選了那檸檬口味的去櫃檯結帳。
「十五元。」櫃台半工讀的小姐看著螢幕說道。
「十五？」楊洛安拉著耳朵，以為自己也忘了帶耳朵出來，「怎麼漲價了？」
「不知道。」那小姐感覺很冷淡，連官腔解釋都懶得掰，這種人做服務業簡直大扣分，有空來填申報單給學校好了。
「喔。」楊洛安根本不疑有他，我覺得就算是一百五十塊她都會喔一聲給出去。我嘆了口氣，正在感嘆她的單純，卻聽見她疑惑的語助詞。
「咦……」
「怎樣？」
我湊過去一看，只見她急急忙忙把錢包往身上一貼，一臉很有問題地搶著說沒事。
「到底是『怎樣』？」我又壓下語氣，特地強調了後面那兩個字，把音拉得老長。
「……品毅。」
「怎樣？」
「唉唷你不要生氣啦──」她看來被「怎樣」這兩個字嚇到了。
我覺得她實在是太單純，只好露出微笑，當個和藹的好同學來讓她招供，「我只是問妳叫我怎樣，沒生氣啦。說啊。」
「你有沒有……十五塊？」
「……」我好一下子才意會到這句話代表了什麼，我整個嚇到彈起來，「那學姊偷了妳的錢！」
「不是啦！是我的錢包本來就沒錢了……」
「妳少來！妳剛剛明明說妳一週伙食費都在這個錢包裡，最好是妳一週花的錢不到十五塊！」
我很憤怒，覺得那學姊很缺德，但又覺得這人也太大膽，竟然還透過老師幫忙還，也不怕被追究。
不過楊洛安這個傻瓜卻不這麼覺得，她一直在安慰我，我不知道為什麼變成是她要安慰我，所以我只好冷靜，把這個關係導正一下。
「不要擔心，等等我陪妳去老師那，問問到底是誰，別難過！」我英雄氣概，用力拍胸脯保證，順便安慰旁邊連生氣都可以忘記的女同學。
只見楊洛安把臉都皺了起來，也不知道在猶豫什麼，我只好補充一下，「不然就只要問是誰就好了，先不要跟老師說這件事，反正妳本來也要問的嘛。」
她這才臉色好了一點，輕聲說了聲喔，然後就又沒反應了。
我還正在疑惑她幹嘛看著我發傻，就聽見那收銀小姐又冷冷地說：「先生，十五塊。」
「……」
最好，我哪來的十五塊，我出來就陪這個傻瓜買東西，我又不餓幹嘛帶錢。況且這本來是買來道謝的，現在看來也不用了，那人自己抽成抽得蠻多的，感覺就不會屑這區區十五元軟糖。
我豪邁揚手說不買了就拉楊洛安走，只見那小姐似乎也沒什麼壞情緒，就安分地把糖果放好。想想看在這點份上，那原本想送的申報單就別寫了吧。
錢包事件最後是楊洛安自己解決的，這讓我有點訝異。而且她似乎從頭到尾都不覺得是對方的錯，畢竟不小心掉錢包的是她，對方肯還她就已經很好了，至少讓她不需要去停用重辦那些證件，省掉很多麻煩。
所以我又陪她去買了一次軟糖。
我原本覺得她很善良，和她說，她卻跟我搖搖頭，說她把軟糖送去時其實還罵了那個學姊。
賞罰要分清楚，偷錢是偷錢的事，就算撿到錢包也是有規定，她把一條一條相關法律跟對方說了一遍，然後說她不會把事情鬧大，人就走了。
我拍拍她的頭，聽她描述起來，感覺那畫面挺帥氣的，真想看。雖然我有點擔心學姊來報復她，但她卻笑嘻嘻地說沒關係，她自己能解決。
我不知道她的自信哪來的，只好說有事情一定要來找我，不可以悶著頭。
「當然，有事一定告訴你，我可不會吝嗇的喔。」
她說因為我是她最好的朋友。
但我卻沒有馬上露出開心的表情，而是僵住了臉，好一下子回不了神。
因為這句話，讓我想起不該想起的事。我好像曾經也對誰這麼說過。
「品毅？品毅！」
「──嗯？」我猛然醒神，看著楊洛安的大臉在我面前，我覺得她靠太近，她卻覺得這是她習慣跟人說話保持的距離。
「在想什麼？感覺很沒精神。」她很認真盯著我的眼睛，似乎想看出點什麼端倪。
但她始終不是神醫，我的眼神她看不懂意思，我只好開口解釋：「昨天有點失眠，所以現在有點想睡。」
她喔一聲，「那放學我陪你去買朵百合，那香味很助睡喔！」
「是只有對妳吧？」我沒好氣，戳著她的額頭，「妳喜歡百合才會這麼說。」
「你不喜歡百合？」她一臉驚駭。我覺得她應該要了解各人喜好有所不同，不是每個人都會一起喜歡什麼、一起討厭什麼。
不過我也不是說討厭，只是……
「沒啦。那今天陪我去買，妳出錢。」
「蛤！」
「蛤什麼蛤，竟然這麼不願意，我好痛心。」
「啊！沒有啦沒有啦！品毅你不要揪著心臟，萬一心臟病怎麼辦！」
我很想跟她說沒有人按胸口按到心臟病，但是想想又有點笑不太出來。
我有預感，那個百合花的味道，有可能會讓我今晚更睡不著。
我從雙手的縫隙看見熟悉的鞋，楊洛安把一杯咖啡放到我桌上，其實他動作很輕，但我還是醒了。
「啊，吵醒你了？」他有點不好意思，打消要默默離開的念頭，一屁股坐上隔壁人家的桌子看著我。
我握著他幫我買來的咖啡，外邊已經凝了水氣，好涼好舒服。
「沒啦，也差不多要醒了，不然等一下課會上不下去。」我瞄了眼時鐘，其實下課也才這麼點時間，我也沒辦法睡熟到哪裡，只是實在是睏，什麼事都不想做，只能瞇個眼。
「你昨天不是很早睡嗎？我看你十一點就下線了。」他指了指我的左臉頰，我摸摸，發現有睡痕，趕緊搓掉。
但他這個問題讓我很心虛，回答聲音整個小了一半，「我之後又玩了一下遊戲，等我回神，已經三點了。」
「……」
感覺他拿我很沒輒，剛剛眼神裡的關心已經隨著我的白目灰飛煙滅。我理解，真的，因為當時我回過神來，也是這麼鄙夷了自己一下。
「那快點把咖啡喝了吧，要上課了喔。」他起身，拍了拍我的頭。
我應好，然後把拉環拉開，喝了一口。
鐘聲沒過多久就響了，這堂課的老師辦公室比較偏僻一點，來得慢，讓我剛好把咖啡解決掉。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總覺得精神似乎真的有清明了些，但眼睛還是痠痠的。
只見五分鐘後老師迂緩走入，將手上的書本卷子半丟到講桌上。上了年紀的他大喘了兩口氣，然後才有點嚴肅地向班上開口。
「這次的考試，有人作弊。」
這話一出，所有人嚇得都呆了。老師一進來第一句話就這麼猛，學生惶恐。
「有沒有人想要自己先承認？」老師接著問。
想當然爾，大家都安靜得不像話，彷彿動一下就會被當成犯人，各個都身子緊繃。但其實老師口氣不算糟，是話題有點敏感。
我想老師應該也不認為自己這樣問就會有人承認，我看他低頭翻了翻考卷，然後又重新抬頭看向我們。
「老師教學有十年以上的經驗，一看這些考卷就知道誰作了弊。不過，我不想給大家難堪，所以這次小考分數我不會留，只是先警告。下次若是再犯，那我就不會在你的分數上客氣。」老師說，然後眼神飄向我，我看到就挫起來，想說老師該不會在暗喻我，但其實是我想太多，「小老師，下課之後記得來找我拿回考卷，發給大家。」
「喔，好。」我回道，原來老師是在跟身為小老師的我做眼神交流。可見真的是沒睡醒，連自己有沒有作弊都忘了。
「老師說有人偷看答案卷？」楊洛安說，眼睛撐很大，我叫他嗓門不要跟著變大。
我咬著吸管，飲料已經被我喝光，「老師甚至還問我有沒有看，他自己說得那麼神，還不是看不出來。」
說完我還翻了翻白眼，看來我的小老師當得很失敗，連老師都懷疑忠心耿耿的下屬我。不過這也無可奈何，因為國三這個時期考卷太多，考卷通常都讓我們自己改，而小老師便要負責到辦公室和老師拿答案卷，等改好收齊了再給老師過目。
所以其實最容易把答案卷拿來抄的人就是我，因為只有我知道答案卷放哪，但我沒有那麼缺德，而且這種分數拿了也沒用。
「我幫你查。」楊洛安不知道什麼時候突然變得那麼積極，我不懷好意地看著他笑，但他看我笑也就傻傻地跟我一起笑，真是好玩的孩子。
「怎麼對我這麼好，該不會……那個人其實是你吧？」
我說完，他馬上一臉沮喪，好像因為我懷疑他而有點失落，但我以為他聽得出來我是說笑的。啊！難道老師剛剛其實也是在跟我開玩笑嗎，似乎有可能！
我看他難過得都要哭了，趕緊連聲安慰。好不容易用了一頓晚飯才讓他消氣，好貴，但是友誼無價。
「不過你要答應我，如果我查到，別告訴老師是誰。」他恢復精神，跟我談條件，但竟然不是要我再請一餐，我有點疑惑。
「為什麼不告訴老師？」
「因為這不是很光彩的事啊，給一點教訓不就得了，不用害他要被記過啦。」
我覺得他好善良，跟他說，他卻回我沒有，因為他會給那個人很「深」的教訓。
「那就交給我吧！」他看我答應就樂了，笑容十萬伏特，自信滿滿地打起包票。
「品毅，昨天我看到楊洛安在便利商店印答案卷。」
這話一傳進我耳裡，我第一個反應就是不信。
「怎麼可能。」我大笑，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我拍拍同學的肩，說對方可能沒有睡飽。
但當我看見楊洛安沒關緊的書包裡露出了一節白紙，感覺那花紋看來很眼熟，拉出來一看，卻發現上面清清楚楚寫著試題答案卷。
我愣了一會，然後才冷靜地把那疊紙塞回他的書包，回到我的座位上。
不可能。怎麼會。
這太奇怪了。
我發現有人在拍我的肩膀，我猛一回頭，看見因為我過度反應而有點錯愕的楊洛安。
「我這樣嚇到你了？」
我覺得應該是我嚇到他。但這時我沒有心情，只向他搖了搖頭，說自己沒事。
楊洛安看我好像不太想說話，只好摸摸鼻子回自己座位，然後拿出下一節課的課本。
我很仔細看他翻書包的樣子，那答案卷放在那麼顯眼的地方，如果有人栽贓他，那他一定會馬上發覺有不該出現的東西在自己書包裡。
但他的一神一色，卻都非常自然。
我心突然一冷，把自己的頭悶在手臂裡，突然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在那三天後，我臉有點臭地走到楊洛安桌子前，搖醒那滿嘴水光。
「下一節下課要改考卷了。上次你說你要查，有查出個什麼嗎？」
他才剛醒，我幾乎這三天都沒有理他，睜眼一看見是我臉就傻掉了，手在他眼前晃了好久才回神，「還……還沒，對不起。」
「嗯。」我說，然後若有所思地走了，沒發現自己的態度讓楊洛安很難過，他還看了我背影很久才繼續趴下補眠。
「ADBBC。」我念完最後一個大題，快速地將手中的考卷打上分數，然後抬頭看班上改卷的情況。
排尾陸陸續續將每排的考卷交到講台，我將收齊的卷子整了整，然後開始每頁翻看，記錄分數。
我發現，楊洛安這次考了一百分，我愣了一下才把三位數的數字填上。
等分數都記好了，我深呼吸，做了個心理建設，然後才把大家的注意力叫回來，說有事情報告，是關於上次作弊的事。
「上次老師說，作弊的事情如果再犯，那麼就讓我公布姓名沒關係。不過老實跟大家說，老師根本吹牛，他壓根不知道是誰作弊，只是發現抽屜裡的答案卷被動過。」我看著分數記錄表，表情很冷，「但看這次的成績，我已經知道是誰了，我再最後一次給那人機會，不承認，我就報名字了。」
我左右掃視一遍，沒有動靜。
這也在我料想範圍。畢竟都這種時候了，還承認就是個笨蛋，要知道現在報了肯定是死路一條，不報也許還可以看個笑話。
我清了清喉嚨，然後開口。
「張海，妳這次考了七十五分。」被我點到名的女生還沒反應過來，她愣愣地看著我，我斜斜地看著她，「妳有什麼話要說？」
「你是在說，作弊的人是我？」她好像意識到什麼，皺起眉，有點疑惑又不太肯定的模樣，讓人看得好無辜。
「對。」
我斬釘截鐵，但她卻很不給面子地開始笑，竟然以為我只是逗她玩。
「憑什麼說是我？難道不可以考七十五分？」張海根本沒在怕，大指一揮，指著某位同學的後腦勺，「不要開玩笑了，周品毅，你根本就是在包庇楊洛安吧？我聽別人說，他在便利商店印答案卷，不是他還會有誰！你倒說說看，他這次考了幾分啊？」
只見那顆被指到的後腦勺彈了起來，滿臉驚慌失措，正是楊洛安那個笨蛋。我很從容，直接拿起楊洛安的考卷，一百分的紅字印入大家眼裡。
「看，怎麼可能會這麼幸運考了一百分？」張海說，深怕大家有近視的她還特地加重一百分這三個字。
但我沒有理會，直接走到她面前，大手一拍把那張滿分考卷放到她桌上。她一臉莫名其妙，正要發火，卻看到我下巴揚了揚好像在示意她什麼，她這才低頭看了那考卷。
剛開始還沒怎樣，但在我把她的考卷也一起放上去的時候，一念之間她似乎發現了什麼，臉色開始鐵青。
「張海，我發了一張特別的考卷給妳，我剛剛對過了，妳實際上是八分，大概是妳為了不要讓自己太明顯所以改了幾題的答案吧，不然應該只會是零分。」我冷笑著把考卷再次收回手中，「妳不會說妳的智商就只有八分吧？」
張海瞪大眼，看著我發楞的同時瞥了一眼旁邊幫她改考卷的男同學，大概疑惑對方為何神經如此大條沒發現。不過當然，我早已跟對方說好要他別管內容，以免他太早揭我的梗。
「……為什麼？」
張海過了許久才問出這麼一句話，大概在掙扎是不是要承認那個自己只有八分的智商。我想了想，她應該是在問我為什麼只發給她特別的考卷，難得我周品毅突然善心大漲、發起慈悲，我就靠近她耳邊小聲說道。
「昨天第三節下課的時候，妳在哪裡呢？」
她馬上雙眼圓睜。這話說得夠清楚了，不聰明也該聽懂了。
我轉身看著楊洛安一臉茫然的模樣，笑了笑，比了個勝利的手勢。
楊洛安在事後拿著兩杯果汁跑來找我，直問我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我首先給了他一拳，說他怎麼可以這麼可惡考一百分，連我也才八十八，怎麼可以這樣。
他按著發疼的頭跟我道歉，但我知道他功課一直都很好，只是故意想鬧鬧他，所以也就沒再跟他計較。
回到正題後，我告訴楊洛安他是一個笨蛋，他不信，一直說他很聰明，自信滿滿地跟我說了他原本的計畫。我就再敲他頭，說就是這個計畫讓他更笨，他還滿臉疑惑。
他原本的計畫是：製作一個假的答案卷，讓犯人看錯答案，把分數考糟。這原本聽起來蠻智慧的，但敗就敗在他印答案卷的時候被人發現。
我告訴楊洛安，他的這個詭計因為被張海知道了，所以後者這次根本沒去偷看辦公室的答案卷，而是趁著體育課大家都走的時候去翻他書包，把真正的答案都記下來。
我說完之後，好氣又好笑地看著楊洛安，他差點就要變成代罪羔羊還不知道，希望這次可以讓他好好反省一下傻傻的自己。但他卻是看著我不發一語，等我發現才覺得奇怪，忙問他怎麼了。
「那我這次考一百分，你都沒有懷疑我嗎？懷疑我把答案卷拿回來之後，有偷看過。」
他說得很認真，一時之間我有些發傻。但我很快就回過神，大笑了好幾聲。
「我相信你沒看。」
他馬上接著問為什麼，而我也沒猶豫就給他答案。
因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楊洛安送我的百合花雖然沒有讓我再失眠，卻讓我作了一個夢，一個有點錯亂的夢。
當我還在頭痛、甚至懷疑自己有百合花幻聞的時候，卻看見原本站在教室外面講話的楊洛安走了進來，臉色看起來有些複雜。
「怎麼樣？」我知道找她出去講話的是二年級學姊，想來想去，我就只想得到偷她錢的那個，我很害怕是來找她麻煩。
「不用擔心，學姊是來跟我道歉的。」她笑了笑，從口袋裡拿了東西出來。我一看，發現竟然是紅亮亮的鈔票，「學姊說，那個錢包其實是她朋友給她的，是她發現了我的學生證才想要拿回來還我，根本沒想到那人竟然拿了裡面的錢，聽我說才知道她朋友犯了錯，還替我從對方那裡把錢拿了回來。」
原來還有這種隱情，那把錢包交給老師的這點就說得清了。但為什麼這小妮子還臉色複雜？錢都已經回來了不是嗎？
「咦？我……我的臉色有這樣嗎？」她眼神閃爍，緊張地摸著自己的臉。我看她根本沒發覺自己只能摸到五官，哪可能摸得到什麼臉色，「我、我只是覺得，明明學姊就沒有錯，但上次我卻那樣說她，感覺……很過意不去。」
「……」我看她一臉不自在，就知道她沒有把她真正複雜的原因全說出來。但剛剛說的這點顧慮，應該也是有的。看她沒有要說實話的意思，我只好拍拍她的頭，我知道她這種死個性一定連罵人都溫溫柔柔，根本不用在意那學姊怎樣。
「品毅，有學姊找你。」
突然有人叫了我一聲，我想說怎麼又是學姊，轉頭往教室門口看去，發覺真有一個別著三年級名牌的女生正向著我招手，我下意識就是一個問號。
她看起來跟我很熟，但我怎麼壓根不認識她。想想應該是有什麼公事要講，這才叫洛安不要自己鑽牛角尖，然後快步走出去。
連續兩週都有學姊來探問，我已經開始被傳緋聞。此時我跟楊洛安共享一個桌子，正在吃午餐，我馬上看出她那眼神裡充滿八卦，但我故意假裝沒事，硬要跟她分享昨天的康ｘ來了。
「──等一下啦，先不要談這個。」看來她終於發覺不對勁，知道我在堵她發言機會，開始進行抗議，「我想問你其他事，很重要！讓我問你，我就告訴你昨天電視說的笑話笑點在哪裡！」
我心想反正也瞞不了，就故意裝作上了她的餌，假扮興奮的樣子。看她一瞧我的反應就笑成那副得意樣，就覺得她實在很可愛。
一被我准許問話後，她馬上披頭就先砍重點，雙眼放光，「那個叫林悠晴的學姊，到底跟你有什麼關係？快說！」
嘖嘖，想要這樣就套出話，還太嫩了。「沒有什麼關係，只是她來找我聊聊天，就這樣。」
我裝酷，卻被她推了一把，說是很做作。
「快點說啦！」
「不然妳跟那二年級的學姊怎麼樣也跟我說說，我們來交換秘密。」她在那之後就跟那個錢包學姊熟在一起，有時候會冷落我，所以我要懲罰一下。
結果又被她推了一把，這次有點大力，還被罵不老實。我只好兩手抬起來做投降狀，讓她搜身搜個夠，我可一點都沒有藏秘密在身上。
「真的，我保證，我跟林悠晴沒什麼關係。」
「真的嗎？真的沒有喜歡？」她有點懷疑，但傻傻的她最後還是會信我，我知道。所以我點頭點得非常快，她一看見我保證，就露出一副放心的表情，然後又八卦地看著我，叫我耳朵靠她近點，「那我就跟你老實說囉。還好你沒有喜歡她，因為我從朋友那裡聽說，那個學姊其實已經有男朋友了，而且我說了你一定不信，她－－」
楊洛安邊說邊笑，完全沒有發現我的神情隨著她的話，已經開始僵硬起來。
「你第一次自己來找我耶，真稀奇。」林悠晴跟著我走到一樓花圃旁，一臉好奇地看著我。
我其實沒有要寒暄的意思，直接轉身就說：「我只是要告訴妳，我有喜歡的人。」
她還是一樣瞇著甜甜的笑，「喔？難道是－－」
「不是妳。」我馬上強調，她便露出打擊很大的表情。我叫她不用演了，我什麼都知道。
「那你表白了嗎？」被拆穿戲碼，她只好吐了吐舌，又露出微笑問我。
我往花台上一坐，說：「不用表白。」
我的毫不猶豫讓她有點反應不過來，她停了一下，才反問我為什麼。
我抬頭望著她，許久。
「我知道妳的男朋友是誰。」關鍵話一出口，她的笑容就沒了，「我大概能理解妳的心情，只是，剛聽見的時候其實有點憤怒。」
「這件事跟他沒有關係。」她首先第一句話，不是為自己辯解，而是要幫男朋友撇清關係。我想她真的非常喜歡對方。
看著她，我嘆了口氣。明明是無奈，但出來的聲音卻異常冷淡，「不管有沒有關係，我都不會介意的。」
但她顯然被我的語氣刺激到了，朝著我就喊起來，「他很想你！他……他……」，邊說神情越是激動，但話到嘴邊卻又空了。
她不知道自己可以說些什麼、應該跟我說些什麼。事實上，我想她有很多很多事情是一直以來都想告訴我的，然而掙扎之後，她卻幾乎是有點絕望地看著我，好像到了最後，她只問得出那麼一句話而已。
「為什麼要拒絕他？洛安……明明是一個那麼好的人，國中三年都跟你那麼要好，你卻捨得狠心……丟下他。」
我看著她，「妳真的想知道答案嗎？」
她當然想都沒想地就朝我點頭。
我站起來，往某個方向走去，她剛開始還愣了幾秒，後來才想到應該要跟上來。我繞過幾個花圃，然後在一個略為偏僻的地方止了步，挨著牆壁往另一側的方向看去。
「你在幹什－－」
我噓了一聲叫她安靜。林悠晴不明究理地摀起嘴，也沒再多問，就只是走到我身後，看我到底在看些什麼。
印入她眼簾的，是這個兩側大樓的死角小路裡，有兩個女生正在擁吻的畫面。
林悠晴馬上就吃了一驚，還好剛才已經有先摀起嘴，不然可能真的要叫出來。
我輕輕指著其中一個女生。
「那個女生，名字也叫做楊洛安，是我喜歡的人。妳知道我不表白的原因嗎？」
林悠晴看著我，似乎明白了什麼，表情有點難受。
「因為當我跟她表白的時候，她會這麼告訴我－－」
「我不能接受你，因為，你是一個男人。」
「我不能接受你，因為，你是一個男人。」
當一年前我用這個理由拒絕他時，就該想到一年後，被她用同樣理由拒絕的這一天。
我明白。
我都明白的。
因為這是，我的報應啊。
我轉身看向林悠晴。
「如果這個理由妳可以接受的話，就請妳幫我告訴洛安，謝謝他那天送我的百合。」我勾起淡淡的笑，有些過度冷靜的。
「我一直沒能跟他說，我其實，也很喜歡百合花。」
《我愛的她與他》-END
留言列表
長篇小說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