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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禁忌之眼——蓓麗蜜亞‧塔魯塔安

 

  天使與惡魔相戀,之後,便會誕下人類。

  人類比起天使與惡魔長達三百年的壽命,只有短短六十年的光陰可活。在這六十年中,天使總會無微不至地照顧人類,並用盡所有溫柔去呵護對方。

  但他們卻漸漸發現,人類的靈氣非常不穩定。

  因為相互排斥的關係,他們的靈氣比例會因各種情況而遭到改變。在純氣大於孽氣時,人類開朗、樂觀,而且幸福。但若是孽氣多過於純氣,他們卻會因此受傷、崩潰,甚至痛苦。

  當孽氣滋長的情況發生時,珍惜著人類的天使因為不忍,便會不顧一切地奉獻出自己的靈魂,想用本身的純氣來讓人類的靈氣得以平衡。然而天使卻因為靈魂愈漸稀薄,不僅壽命開始減少,甚至會開始墮落為「茫」。

  於是惡魔開始狩獵人類的靈魂與純氣,為了拯救天使。

  眼睛——這個靈魂的所在之處,開始變成狩獵者的目標。殺戮會帶走靈魂,但只要奪取了還留有一絲氣息的眼睛,就能讓靈魂留下來。然而人類即使保留了靈魂,卻留不住靈氣,於是惡魔為了讓人類的純氣得以保存,想盡了各種辦法,並付出了極大的代價。

  就在這個人類無法控制孽氣生長、天使無法忍受讓人類受苦、惡魔無法忽視天使消亡的狀態之下,永無止境的宿命輪迴就這麼轉動了起來。

  而「穆塔汀」,便是依附著這些宿命,過渡所有仇恨、因果的地方。

  是專偷眼睛、攫取靈魂的盜目組織。

 

 

  「距離蓓麗蜜亞‧塔魯塔安上台演出還有六十分鐘!入場時請務必向服務人員出示邀請卡確認身分。如尚有欲觀賞演出的觀眾,我們將會在開演前三十分鐘開放競標,座位僅有五十席,請各位支持者把握最後的機會!」

  像這樣類似的話語,以及那家喻戶曉的名字,在這個地方不停地被重複提起。

  燈火驅散了月光的殘喘,叛逆地燃燒夜晚的喧囂,鮮明著人類低下的醜態。

  這裡是巴斯特林最繁華的夜之城——迪塞街。

  寬闊的大路精采萬分地張揚著高調的姿態,色彩斑斕的炫光不停地在人們的臉上交錯變幻,無一刻停歇的熙壤,更穿梭於有些黏膩的鼻息之間。今晚光臨街上的客人們,依然都經過了精心打扮而來,華麗地、妖艷地,綻放在這個貪欲的空間裡,用著巧語花言擺弄著虛榮與利益。然而與平常有些不同的是,他們今天都是為了一個人而來。

  她是靈魂的舞形,蓓麗蜜亞‧塔魯塔安。

 

 

  「史戴賓劇院衷心歡迎您的到來,安庫瓦羅老爺。今天蓓麗蜜亞小姐演出的是新的舞劇《白雪姬》,而這也正是她首次擔當企劃製作的演出。那麼這裡是詳細的節目介紹……」

  「不必了。」體態呈現些微發福的男人,起手婉拒了遞至眼前的薄冊。指間上的寶石隨著他的動作,閃亮起嘆為觀止的晶盈燦爛,令一旁負責接待的服務生頓時呆愣了起來,「先告訴我蓓亞在哪裡。」

  「……蓓麗蜜亞小姐正在後台暖身,恐怕不方便會客。」從那價值上億的指間赫然回過神,服務生有些心虛地飄開了視線,如此回道。

  看見對方那副被迷惑、又隱隱透出貪婪和妒忌的神情,不甚愉快的安庫瓦羅輕蔑地冷哼了一聲,便無視了對方的阻止,直接快步走向通往更衣室的通道。

  「庫羅,怎麼還是那麼心急?」沒想到他才沒走幾步,就被另一個身影給擋了下來。如今有膽量這麼做的人已經不多了,然而對方那毫無畏懼又自我的語氣,卻沒有在看見安庫瓦羅皺眉的神情後,得到任何稀釋,「舞者在演出前如果不好好調整心情和暖身的話,是很容易出錯的喔。蓓亞很重視今天的首演的。」

  「霸,你在這裡做什麼?」安庫瓦羅責備般地看向那名突然出現的男子,原本就刻薄奸詐的容貌,在此時變得更加猙獰,「我認為我現在不該在這種地方看見你。」

  「嗯……我來這裡跟您聊天啊,庫羅。」霸輕浮地笑了笑。

  「我雇你來是要你保護蓓亞,你待在這裡是急著給我違約金嗎?」安庫瓦羅一看見對方那要恭敬又不尊重自己的態度,語氣裡便多了份諷刺。甚至為了消除自己那渾身的悶氣,還得藉著不停搓磨柺杖頂端的純藍色螢石來移轉浮躁。

  「我當然沒有那些錢,我的好雇主。」霸隨便勾著自己那滿是破洞的麻布上衣,爆出的線頭凌亂地扯成了奇妙的圖案,「我發誓絕對會拼死保護世界舞伶——蓓麗蜜亞‧塔魯塔安小姐的。」

  「最好記住你現在說的話,不然後果你自己心知肚明!」為了強調事情的嚴重性,安庫瓦羅還用力地用柺杖頓了頓地板。

  「我就說我明白了嘛。不然我去蓓亞的更衣室貼身照顧她,然後順便幫她換衣服好了?」

  安庫瓦羅冷笑了幾聲,「她肯讓你這麼做的話也無妨啊。只要你不要讓身為世界財產的她傷到一分一毫便可,誰管她私生活如何。」

  「喔,好吧。」霸聳聳肩,「那你還要去找她嗎?」

  「不了。」安庫瓦羅搖了搖頭,「原本就只是想確認你有沒有好好進行任務,沒想到竟然在這種地方就遇到了你。我看我還是去外面露個面吧,記得演出完還有餐會,別急著離開。」

  「哈哈,是要招待我嗎?」

  「是要你保護蓓亞。」看了一眼臉上掛著燦笑的前者,安庫瓦羅嘆了口氣並轉身離去,那扭緊的眉心始終沒有得到舒展。

  在對方從眼前徹底地消失之後,霸漸漸收起臉上朦朧迷離的笑意。

  「就算是生存在污泥之中,卻依然擁有清澈雙眼的蓓麗蜜亞啊……」

  那樣過於美麗的花朵,不僅在枯萎的腐爛裡瀰漫著極度鮮明的甘醇香氣,那樣傲人的姿態,在強烈的對比之下簡直顯露其更甚的獨特,光是如此就已經會引來蝴蝶無可自拔的迷戀——

  更不用說是想將其占為己有的,狩獵者。

  霸感嘆地正舉步準備回頭,卻又像想起什麼似的,嘴角竟微微上揚了起來。然後他輕聲地對著空氣中虛無的飄邈,淡淡地提醒著:「不過也有人喜愛因為過度自信而自大的眼神,因為當下摧毀時的快感、以及崩潰的速度感,都會精采地令人上癮。

  「對,就是那樣令人超乎想像的失控,總是會讓污濘變得更加可口——」

 

 

  廊道上,四面無聲。厚實堅固的牆秘密了整個空間。

  安庫瓦羅擺撐著柺杖,另一隻手則輾了輾額角的不耐,緩緩地步行在大廳與貴賓室的通道之中。方才在廳裡總總的客套寒喧,使他現在感到極度地疲倦,對他而言那並不是些棘手的事,早已自然刻於習慣中的虛偽,讓他只能得心應手地感到無趣。而他現在,只是有些厭煩,想要安靜一會而已。

  他花了整整三年的時間,好不容易才將蓓麗蜜亞的名聲,傳遍至世界的各個角落。在這個所有人都會為她瘋狂、為了一個名字而灑出家當的這個時代,他終於能回收這些日子以來的心血和報酬。他不在乎蓓麗蜜亞是否能在這場演出中獲得最高最激烈的喝采,他只需要安穩地等待閉幕後的龐大利益,甚至是從開演前,那些支持者就早已盲目揮霍下的利潤殘渣。因為安庫瓦羅知道,現在就算是她在台上出了醜、跌斷了腿,這些人依然會一樣癡狂地愛慕著她,像上癮一般,渴求著那連奇蹟和夢幻都無法比擬的靈魂舞形——蓓麗蜜亞‧塔魯塔安。

  「啊,那個,不好意思喔。請問你是安庫瓦羅‧萊第先生嗎?」

  「——!妳是誰!」

  憑空出現的聲音讓安庫瓦羅馬上起了警戒,他迅速地將柺杖舉至胸前,幾個角度的翻折,竟讓掌中的手杖一瞬間變為殺傷力強大的衝鋒槍,並且還以不符合他體態的輕盈,靈敏地朝最接近的牆面封住自己背後的死角。

  他一手拖著槍體,一手扣著握把,帶著戒慎恐懼的神情掃視著四面周圍。

  這裡若沒有他的允許,是沒有人能夠進來的。而他剛剛很清楚地向服務人員說過,自己要獨自一人休息到開演後三十分鐘才進場,因此這個陌生的存在,絕對是需要慎重看待的重大突發事件。

  當然,如果是某個不長眼的小人物不小心闖了進來,害他原本就疲乏的精神被迫變得如此緊繃,那麼他肯定會在一瞬間給對方一個痛快,畢竟這種可笑的浪費是他絕對無法容忍的。

  「咦?他怎麼沒回答我?」那樣的措辭與聲音方向,讓安庫瓦羅確定了對方還有同夥的事實。他小心翼翼地壓下了保險,握著槍的手往身體更貼近了些,「不過看他那樣子,應該十之八九就是本人了吧……?而且他的柺杖竟然變成槍了,原來他可以不用撐柺杖喔?那為什麼之前要撐呢?」

  「……」

  「喔……是因為要變成槍啊——嗯?不是?那是因為身分高貴的人都喜歡撐柺杖囉?」

  「識相的話就快給我滾出來!既然敢讓我知道妳的存在,就代表妳已經有了覺悟吧?」已經聽不下去對方那明顯把自己當成傻瓜的行為,安庫瓦羅怒斥了一聲,甚至開了一槍示警,完全不擔心這樣的行為會激火敵人。

  然而接下來的畫面卻讓他倒吸了口氣。一隻完全在他接受範圍之外的手,以非常扭曲而猖狂的姿態,從他的腳邊兩公尺處竄出。盯著那正以弔詭的加速度膨脹鼓縮的血管,加上組織液滑動滴流至地板的嘔心聲音,安庫瓦羅在剛剛所擁有的一切傲慢與自信,從一個他完全沒想過、根本毫無防備的角度,瞬間打散化為了烏有。

  在幾乎無法冷靜判斷的當下,他狂顫的手不自覺地貫出了子彈,而且還精準地打中了目標,可見手上的槍並不是威嚇用的裝飾物品。

  「……你好沒耐心喔?」原本正亢奮活動的手突然靜了下來,「居然攻擊手無吋鐵的我,真殘忍。」

  「……!」

  在那隻手從快速凹折的狀態突然愕止下來的剎那,那股從未有過的恐懼感爬滿了安庫瓦羅的全身。此時慌得幾乎沒辦法靠自己站直的他並沒有猶豫太久,馬上用著好不容易從身體擠出來的逃生本能,使出最後一絲氣力往後一蹬,俐落踢開了角落細縫邊的暗鎖。

  頓時牆壁一個翻轉,那略為粗闊的身體便從廊道上隱沒。

  「可……可惡!」即使暫時藏匿於安全之處,卻依然驚魂未定的安庫瓦羅瘋狂地喘著氣,「我還以為是普通的殺手……那到底是什麼怪物……?那些混帳!竟然讓這種東西跑進來撒野!保鑣都在幹什麼去了!已經出現那麼大的槍響,居然連一個人都沒行動!」

  「你是說他們嗎?」那再度出現的聲音,馬上就又麻痺了安庫瓦羅的神智。他慢慢地轉過身,然後發現那隻手以相同的姿態,安穩地立在牆壁這頭的地板之上。然而此時在它的掌心,卻浮出了好幾顆濕滑黏稠的眼球,全都血淋淋地糊在一塊,僅能勉強分辨出一點點原本的瞳色,「雖然不太好吃,但還是能填一下肚子的喔。」

  「……」

  「你不邀請我進門,那我自己開門進來可不可以啊,安庫瓦羅‧萊第先生?」

  雖然這樣問了,但那隻手卻沒有等待應許,便性急地直接動作了起來。它不費吹灰之力便找到了安置於暗處的開關按下,接著牆壁便以相同的狀態再次旋轉了開來。也許上一次,它對安庫瓦羅來說是帶領著迷茫羔羊迎向救贖的光明之窗,然而這一次卻即將變成運送無盡黑暗的絕望之門。

  安庫瓦羅在牆壁敞開的那一瞬間,看見了一個高挑瘦長的身影、兩尾如瀑布般的波浪捲髮,以及獨缺了其中一邊的纖細手臂……

  但也許他只看見了那雙連濃夜都無法奪去光彩的金色眼眸。

  「萊第先生你好,我是來自穆塔汀的蒂芙‧克拉維‧安加索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是……惡、是惡……是惡魔啊——」

  「放心,我很快就會離開的||在取下你的眼睛之後。」

  ——

  無論是什麼,都無法奪去惡魔那強烈到瘋狂的本能。

  只要是成為目標的獵物,就要確實地,消除。

  她看著趴在地上完全沒有動靜的身體,血緩慢地從後者的頭部擴散開來。失去了靈魂的軀體顯得更加骯髒醜陋,然而對方手上的寶石卻依然微微閃動著光芒,完全沒有受到任何影響。真是諷刺。

  「……也結束得太快了吧!他跟前面的傢伙一樣沒用啊,虧他還拿了那麼好的槍,根本是騙人的。」蒂芙皺著不悅的眉,「不過孽氣真的很多。好想吃喔……但是不能吃啊……可是還是好——吼!煩耶!不行!」

  「芙,任務,完成?」

  「是啊,已經結束了。」將掌中的眼睛塞進還立在地上的手臂裡,她看向牆的另一頭,「但我怎麼一直覺得有股熟悉的味道……今晚似乎還會發生什麼事情?

  「血的聲音好像還沒有停下來呢。」

 

 

  「蓓亞,妳今天的演出實在是太出色了,精采地不可思議。妳不知道當燈光暗下的那一剎那,大家幾乎都露出了不捨又失落的表情,都好希望演出可以不要結束。」

  「對啊,不論是哪種技巧都實在太完美了!利用了芭蕾的肢體線條、現代的自由無限,還在相同的技巧下使用了完全不一樣的詮釋,簡直徹底地將皇后與巫婆的心境表現得淋漓盡致——不過話說回來,大家都很訝異妳沒有自己跳女主角的位置呢!」

  演出後,是擁有邀請函的上流名人才有資格參加的餐會。每個人都急忙和剛下妝入場的蓓麗蜜亞報告自己的感動與激昂,七嘴八舌地熱鬧得過火。

  穿著一襲粉色禮服的蓓麗蜜亞噙著淡淡的微笑,那素雅貼身的衣料襯著她修長的身形,明亮如陽的溫暖金髮隨著美麗的頸線撲灑而下。她仔細聽著每一個人的讚美與崇拜,然後在眾人終於平復安靜下來之後,緩緩開口。

  「事實上,我還是私心地在這次的編舞製作中,讓自己跳了女主角的角色。這次的演出名稱雖然是白雪姬,但在我原本的構想之中,皇后這個角色其實才是這次故事裡的主角,也是我想要詮釋的對象。」

  「的確。」一名斯文的男子點了點頭附和,他的打扮在這場餐會中顯得過度簡單和樸素,「妳以非常聰明和細膩的手法,運用了鏡子、蘋果,以及蒙住雙眼三個關鍵的要素,徹底地描繪出皇后因忌妒而產生的心理變化。這場演出的編排可說是非常完整,而且還大大顛覆了人們對白雪姬的印象。我從未想過妳能做得那麼好,真不愧是靈魂的舞形。」

  「您過獎了。我只是一名舞者,一個站在舞台上的普通人。」蓓麗蜜亞謙遜地頷了頷首,卻依然無法掩蓋她那無形散發出來的自信與風采。不論在何時,她那非凡的氣質都純淨地令人不由得為之傾慕。

  自然而不失優雅、大膽而不失智慧、自信而不失真誠,完全顯露出她與生俱來的吸引力。

  「大家,」蓓麗蜜亞走到了特意架起的高台上,舉起手中的高腳酒杯,「謝謝各位在百忙之中抽空來看這次的公演,希望蓓亞今天的演出已經有好好地回應各位的這片心意。我非常地感動。」

  說完,她便豪邁地一口喝下了杯中的紅酒。眾人再次無法抗拒地沉迷進她那直率的魅力之中。

  「咦?這是什麼香味?」

  突然冒出的問句,讓在場的人開始注意起凝於空氣中的氣味。

  「好香啊!原來還有美食還沒上桌嗎?果然是安庫瓦羅先生,如此用心地準備這次的慶功會,果然很疼愛蓓麗蜜亞小姐。」

  「不過話說回來,怎麼沒看到安庫瓦羅先生?」

  「啊——蓓、蓓麗蜜亞小姐!」

  就在眾人尚未反應的短短幾秒間,蓓麗密亞的身前居然突兀地出現了一名陌生男子,而男子的姿勢,竟停在像是正要挖取蓓麗蜜亞左眼的動作上頭,只是卻意外地讓後者給擋了下來。

  「不好意思,可愛的男孩。因為你來得太突然,我臨時只找到這個來稍微抵禦一下,希望你不會介意。」

  男子的手呈現椎狀,以銳利之姿精確地瞄準了蓓麗蜜亞的左眼,那樣無懈可擊的勢態就算是停下攻擊的現在,也令人冷汗頻冒。不過現在的情況卻是被區區一個硬鞋專用的羊毛軟墊給吸掉了所有猛勁,看來連男子在攻擊的中途,都自己臨時收回了大半的力量。

  「你覺得我今天的演出,好不好看?」

  蓓麗蜜亞露出凜然的笑容,不急不徐地問著對方。

  男子似乎還在為自己頻頻的躊躇,以及中途不自覺猶豫掉的殺意,和最後沒有得手的結果而感到不知所措。他冷靜的面孔沉默了很久。

  「……很美。」

  「謝謝你的讚美。其實雖然我問了,但我原本並不認為你真的會看演出,所以聽到這個評價令我很開心。」

  的確,男子原本是不應該看她演出的。他根本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站在那裡看完整首舞劇,明明他很清楚,在表演當中是最好出手的時機,因為對方絕不會有任何防備,更不用說在跳獨舞時,簡直沒有人能及時保護她。但他還是錯失了這樣的機會,雖然他告訴過自己,那是沒有關係的,因為以他的速度和身手,不管她身邊站了多少人自己都能完成任務。但不管怎麼心理建設,到了現在,他都還是依然心有餘悸。

  第一次看舞蹈演出的人,幾乎都會震攝於美麗的優雅線條、高超的驚人技巧,那似乎是最容易被理解的部分。不過卻不是所有人都擁有耐心,會從頭到尾將每一個動作都看進眼裡,因為過了不久,平時沒有培養眼光或無法享受其中的人,都會開始覺得自己在看不斷重複而相同的東西。

  這種狀況不只會出現於舞蹈,而是所有事物都是一樣。除了厭惡之外最糟糕的狀況,就是只剩下最基本的好奇心。

  男子知道自己沒有那樣的修養與氣質,他也不可能會有,但是他卻將整首完整地看完了。這並不是說明他有欣賞藝術的潛力,而是說明這場表演,擁有了其他不一樣的東西,而這樣的東西會使人無法自拔地著迷,不論是怎麼樣的人,都能夠深刻地感受到它。

  蓓麗蜜亞的確很美,她所有的技巧和姿態都令人無可挑剔。

  但是令人著迷的地方,已經不是那些了。

  那是深植到靈魂深處,無法自拔的心情。

  「蓓、蓓麗蜜亞小姐!妳沒事吧——!快去找人來!」

  「你這個低賤的傢伙別對蓓亞亂來!」

  在驚愕之後是彷彿炸開了鍋,底下的人們開始騷動,卻沒有一個人敢真的上前阻止男子,比較多的是衝往會場外面去尋找救兵。

  「妳是惡魔嗎?」

  男子問著蓓麗蜜亞,並沒有其他人聽見這句問話。

  因為某些原因,男子有著只對惡魔下手的原則。然而現在的他卻不確定眼前的人,是否為他當初接下的目標。

  「在我達成我的願望之前,你可以把我當作是惡魔。」

  蓓麗蜜亞淡淡地回答。

  「意思就是妳不是。」

  男子不禁質疑起這次任務怎麼會犯下這種根本上的錯誤,然而在他說完準備收手時,卻突然感受到了一股殺氣。他算準距離,用腳俐落地一個迴旋、反勾,接著踢飛了原本正要突襲自己的來人。

  但被攻擊的對方也並不是如此任人擺佈,他一個側手就將衝擊給緩了下來。

  「……霸?你怎麼還在這裡?你不是說安庫瓦羅不在,就不想要保護我了?」蓓麗蜜亞看著正露出輕浮笑容的來人,有些訝異後者的到來。

  「沒辦法,我還是放心不下囉,不被雇用我還是可以當小姐的護花使者啊。」霸眨了眨眼。

  「別擔心,我不會殺人類,更不會殺我失手過的目標。」男子爽快地解釋。

  「哦?」霸露出有些好奇的神情,「可是我聽說蓓麗蜜亞是一個惡魔呢。只是人類根本看不透『假象』,所以一直被蒙在鼓裡,自顧自地瘋狂迷戀著她,殊不知那只是身為人類都會有的……對惡魔傾慕的本能罷了。」

  「霸,你到底是來救我,還是來害我的?」蓓麗蜜亞似笑非笑地看著對方,有些責備霸居然給了如此不利於己的詳盡解釋。

  「……」

  不對。男子輕輕皺起了眉,那雙眼睛,絕對不是惡魔的眼睛。

  底下的人們依然在竊竊私語。

  「他們到底在幹麻?那個男人到底是來做什麼的?」

  「那個後來出現的人是保鑣嗎?」

  「蓓亞怎麼好像跟那個人聊起來的樣子?那人剛才不是才想攻擊她的嗎?」

  「……咦?你們有沒有覺得……這裡好像越來越香了?」

  聽到某個關鍵字的男子猛地從疑惑中回了神。奇怪?這次怎麼這麼快?男子正覺得有些不對勁,卻又馬上想起了原因。

  他今天可和之前不一樣,霍努不在,所以那東西現在正在他身上啊!

  ——不行。男子警覺地感到不妙,他待在人類之中太久了,會露出馬腳。

  「你怎麼看起來很不能接受這個事實?還是現在的你很不想殺我,所以想要找個理由呢?」蓓麗蜜亞看著男子那有些動搖的模樣,輕笑了一聲,「不過你放心,不管怎麼樣,我也不會讓你殺了我的,因為我還有沒做完的事。」

  「既然妳堅持自己是惡魔,那我就得取下妳的眼。」無法再顧慮其他事情的男子,決定先動手了再說。畢竟比起今天從一起床到現在一連串失常的自己,他還是比較相信霍努的情報。

  「你剛剛不是才說你不殺你失手過的目標?」霸對男子的出爾反爾有些錯愕。

  「嗯。但我有失手了嗎?」說完,男子突然狠狠地一把抓起蓓麗蜜亞的脖子,那纖細的喉頸在他的力道之下如同玻璃一般脆弱,簡直下一秒就要捏炸成碎片。

  霸對那驚人的速度感到一陣涼意。

  蓓麗蜜亞在鎖住聲音與呼吸的狀態下,喉嚨只能無法控制地發出一連串沙啞而恐怖的雜音,和剛剛清澈而明亮的聲音完全不同。而她的臉也幾乎在瞬間,因無法得到足夠氧氣而染成了殷紅,甚至連她的四肢都因過度劇烈的痛苦而開始扭曲了起來。

  「混帳——」

  在驚人到幾乎要掀頂的尖叫聲和無數的竄逃人影中,霸轉開了手中的摺疊刀,馬上一個踱步衝了出去,在這過程中還躲開了男子的一個側踢,然後便準備起手刺上對方的手臂。

  但男子卻在最後那一剎那,竟然帶著手中的人質一起消失了!

  霸下意識地回頭尋找兩人的蹤影,然而卻什麼也沒有。什麼也沒有,加上早就逃跑的那些貴族名人,現在這裡竟然空曠地可怕。

  接著頭上突然傳來一陣噁心暈眩的疼痛,濃濃的鐵銹味從他的嘴裡散開。霸痛苦地抱著自己濕滑黏膩的頭部,一大片血不停地奔騰而出。

  在他絲毫未察時,男子早已從上方給予了一記猛烈的下壓跟擊。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頭明明只是中了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攻勢,卻竟然造成了這樣恐怖的傷害。現在的霸完全沒有力量再繼續向對方反擊,甚至根本沒辦法看清楚眼前的畫面,更不明白剛剛消失的人為何會又站在他的面前。

  在確認對方已經沒有抵抗能力之後,男子看向了手中的女人。

  「我會真心祈禱妳,能夠得到安息。」

  要奪去靈魂之前,男子還是習慣說出這樣的一句話。即使這樣的發言是如此地虛偽,可笑得令人嗤之以鼻,但他還是以非常真誠的態度這麼說道。

  男子漸漸把手靠近蓓麗蜜亞的左眼,但對方竟然在此時出乎意料地抓住了他的手。在頻頻顫抖之中,男子感受到對方極度想反抗的意志。而此時的蓓麗蜜亞正吃力地轉動眼球猛盯著男子,臉色早已由紅轉青。

  就在與那雙湛藍而佈滿血絲的雙眸對上的那一剎那,男子的眼突然感到一陣從未有過的疼痛,接著是什麼正在奔流而進的感覺。

  空氣裡,那股好聞的香氣,更在此時突然加速濃烈了起來。

  「糟糕!」

  男子的眼睛開始騷動了起來,像煮開的熱水般不停地燃燒鼓動著眼部神經。他緊張地丟開了手中的女人,按著自己的眼睛感到非常恐懼。

  「克多里,你是……天使的孩子喔。」

  「不……不要——」

  「克!」原本隱沒在暗處的蒂芙,看見男子如此失控的樣子便無法再坐視不管。她毫不猶豫地奔到對方的身邊,攙扶起他快要無法站穩的身子。

  「……我就知道。」臉色依然蒼白的蓓麗蜜亞突然咯咯地笑了起來,剛剛喉嚨的傷讓她的聲音變得異常恐怖,「我就知道……總有一天你會來找我的。」

  蒂芙根本無法理解這段話的意思,而她也無暇去思考。她著急地看著男子,卻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幫他解除這樣的痛苦,更不曉得造成這種狀況的原因。而這讓她更加心慌。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克!你怎麼了!你怎麼了不要嚇我啊!」

  「呵呵……原來如此……可愛的男孩,你的確傷不了我,因為我不是真正的惡魔。」

  男子意識朦朧地看著正起身慢慢往自己靠近的女人。

  「而你雖然是天使的孩子,但你的生命,卻只能為了摧毀惡魔而存在——」

 

第一章-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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