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研究室

　　剛從休息室補充完熱量的諾迪，在回研究區的走廊上撞見了一個難得見到的人。由於那人有些奇怪地坐在走廊旁邊不動，因此諾迪忍不住好奇地走近關心起來。

　　「你還好嗎？尼威博士。」

　　有著精緻面貌的男人緩緩轉過頭，耳邊銀色的大耳環因此搖動了起來。

　　「嗯，我在培育助理。」

　　諾迪微微瞪大了眼睛。這間研究室裡的助理和測試員，所有的任用標準和數量皆是由各個研究負責人所裁定的。研究室會負責知識方面的測試，接著便是依照個人志願分配至研究單位去試用。有些負責人來者不拒，有些會用心音譜去觀察這個人是否是自己需要的人才，有些甚至會先把他們當實驗品研究再決定是否任用。

　　而諾迪他自己的狀況比較特殊，主要是因為無法決定志願項目所以才會先經過心音譜的測試，不然札克羅這個研究狂就是屬於來者不拒型，不過一開始也是先被當成實驗體研究了好一番就是。

　　不過諾迪此時聯想到的，是他曾在其他同事之間聽說，這間研究室裡有一個人從來不招募任何助理的事。

　　那個人便是尼威。

　　但他並不是沒有助理，而是他選擇用自己的細胞資料去製作助理。聽大家的說法，是因為他很難接受和自己想法有落差的人，也對無法理解自己的話的人沒有耐心，為了省掉麻煩，他直接抽取自己的細胞培育人手，即使花費的精神與精力讓人質疑這真的比較有效率嗎，但他寧願多花心思也不願意面對活生生的人。

　　據說，他在他的右胸口內找了一塊地方置入電腦，他的助理們平常就在那裏進行培育，而要助理工作時他則會進入到感應器裡面，讓人工助理能夠直接控制整個研究區的實驗器材跟檔案。

　　因此諾迪不自覺地看向了尼威的右胸口。

　　「只是在吵架，沒事。」像是注意到諾迪的視線，尼威解釋了一句。

　　然而諾迪的耳朵動了一動，似乎意會到了什麼。

　　「博士的助理們……會吵架？」照理說用自己的細胞培育出的助理應該是不會吵架的，減少衝突不就是尼威一開始的目的？

　　「……」尼威沉默了數秒，才轉開眼神，換了個話題，「你是札克羅的助理？」

　　「啊，是的。」諾迪的衣服上有個紋章，顯示他的研究單位以及他還在試用期的標誌。他雖然才剛來一個月，但札克羅已經十分重用他的能力，將他原本測試員的職位往上調成了助理，雖然目前還在試用中。

　　尼威緩緩站起身，幾乎沒跟前者有接觸過的諾迪瞬間感受到了一絲不協調感。或許是因為對方的一連串動作雖然十分乾淨俐落，但卻過於端正得令人覺得可怕。

　　「這是試溫小人的檔案，幫我拿給札克羅。我照他的要求做了紀錄，不過我原本說我只會放兩百四十九個試溫小人到全球環境模擬器裡面，後來我把伺服器擴增，放了三百三十一個。」

　　尼威從手腕上翻下一層薄膜交給了諾迪，然而後者剛一接過，就忍不住嘆道。

　　「……哇，這些試溫小人的結果真精彩。」

　　「你讀得懂？」

　　諾迪有些緊張地攤開手掌說自己之前在指腹的地方裝過處理器，又解釋了一下不是故意讀取偷看的云云，尼威才苦笑說了句沒差，畢竟真正重要的資料是會加密的。

　　「記得拿給他，我好像比約定時間遲了兩小時，他應該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說完，尼威轉頭就要離開。諾迪一直盯著對方挺直的背影，一直到快要消失的時候，他才忍不住大喊出聲。

　　「那、那個！試溫小人──」突然發現自己說出口的話有點沒頭沒尾的，諾迪愣了一下，才苦笑著接下去說道，「試溫小人放在環境裡會瞬間被周遭的人事物同化，所以這些檔案可以說是各個國家文化的縮影對吧？」

　　諾迪大概有些印象，試溫小人是價值觀同步化最初使用的採樣道具，大致上是研究種族間的價值觀差異。

　　聽見問話的尼威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緩緩回頭，默默地將身上的袍子裹緊了一點，「是的，看這些試溫小人的色差就能明白，環境不同會造成多大的人格差異。」

　　「那麼，環境既然造就了一個人的所有價值觀，那麼有時候對一個人有偏見，搞不好不是針對那一個人，而是對於他身處的環境？所以若是能瞭解對方的價值觀，就不會有偏見了。就像是你現在的研究一樣，只是不是直接改變別人的價值觀，而是把別人的價值觀加到自己的價值觀裡，是吧？」

　　「……」

　　由於尼威本來就是一個不知如何回應時就會直接沉默以對的人，不太明白對方想表達什麼的他便讓對話迎來了短暫的沉默。

　　「尼威博士，不管你和誰吵架，我覺得只是環境不同，價值觀才不同。」諾迪在尷尬過後露出了微笑，但突然點開的話題卻換來尼威一個皺眉。

　　「我沒有和誰——」尼威說到一半卻猛然一頓，「……你是發明測謊耳機的諾迪希特？」

　　「呃……」

　　諾迪像是被抓包一般，有些抱歉地指了自己的耳朵一下。算是默認了，還順便承認自己正戴著那耳機。

　　「因為……吵架這句話沒有說謊，但我知道你的助理之間是不可能會吵架的，所以我想應該是你和誰吵了架吧。加上從最一開始你的回答裡，你一下認為自己還好，一下卻又不是沒事的樣子，前後矛盾的狀況讓我知道和你吵架的對象是你想要和好的人。」諾迪像是想起以前的事情，眼神有些柔和卻飄遠，「和你吵架的人一定不是故意的，是他背後的環境和你不一樣而已，原諒他本人是沒問題的！你應該是最了解這點的人才對。」

　　「……」

　　曾經有人問過尼威，難道一定要改變別人的價值觀？不能讓價值觀這種東西數據化，只讓它成為方便理解的存在？就比如說當跟別人吵架的時候直接把自己價值觀給別人看，別人就可以理解了，不是嗎？

　　但尼威知道，很多事情要理解太容易了。是情感過不去。

　　如果沒有讓自己真的和別人擁有一樣的價值觀，是不可能做到沒有情緒衝突的。

　　他要完全地讓別人接受自己。

　　不過，只討厭對方的價值觀，卻繼續喜歡對方本人的想法倒是有點有趣。

　　「……以後跟我說話，別用測謊耳機。」尼威微瞇起眼，「別逼我帶著干擾器弄壞你身上所有的電子儀器。」

　　「──！」諾迪嚇得一手蓋住耳朵。測謊耳機讓他成為最清楚尼威現在完全沒有在開玩笑的人。

　　「我是無法原諒她的。」

　　過於堅定的話語讓諾迪一震，接著卻看見尼威充滿憂傷的神情，五官美麗地扭曲著。

　　「不過一樣的，我無法不愛她。這兩者是相同的。你懂嗎？」

　　對於尼威來說，這絕對是世界上最難解的事。

人類研究室《試溫小人》-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