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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靠。

       我看著在我面前硬生生爆開的玻璃碎片,瞠目結舌都無法形容我的表情有多麼錯愕。

       這到底是哪招?靈異現象?

       「天啊,你是有超能力是不是?」凱恆也被嚇掉一身汗,整個人離我離超遠,很沒良心,竟然留我一個人呆站在現場。

       我自己也快要覺得自己有超能力,才看這麼一眼就突然無來由地爆炸,到底是出了什麼問題,心臟才一個根本不夠嚇啊。

       「我剛剛應該沒有碰到這玻璃吧?」我轉頭又確認了一次。

       「沒有啊。」凱恆根本沒有多想就回答了,還轉頭跟另一個人確認,「沒有碰到吧,段勳?」

       「嗯,你沒有碰到。」那人說,還跟我對上了眼。

       由於我還在驚嚇狀態,沒有想那麼多,就這麼把視線朝他移去,卻在跟他四目相交的那瞬間,完全後悔自己的粗心大意。

       該死的,看到他我就火大!

       「你閉嘴,我不想聽你說話,而且我已經告訴你不要看我,你現在是看個屁?」

       「欸,你怎麼又來了,今天你真的很怪耶,幹嘛處處針對段勳?」凱恆皺著眉,對我的無理取鬧有點受不了,但我還是很惱怒那道依然沒有移開的目光,所以沒有理會凱恆對我的抱怨。

       我厭惡地離開我原本站著的地方,逕自往前走去。這個人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連視線都可以這麼噁心?

       事實上,今天一整天都很不對勁,這種奇怪的事也不是只發生一次,而這一切都要從看到這個人的那一刻,開始說起。

 


 

       我正在發著考卷。那時是下課時間,我拿著老師臨走前塞給我發的一疊考卷,一一對著位置放在大家桌上。

       翁嘉玲……曹蔚成……古天奇……張凱恆──

       張凱恆?我仔細看了幾遍這張乾淨到不行的試卷,幹這傢伙竟然交白卷!

       這什麼跟什麼,連猜一下都可以懶成這樣?我一邊佩服又忍著大笑的衝動,默默把他的考卷放到最後面打算待會過去數落他一下,然後又準備發下一張。

       江段勳……江段勳的位子在哪啊?我看了看姓名欄,抬頭環視,卻突然有點忘記這人的位子到底是坐在哪裡,偏偏這時候是下課時間,也不是所有人都在教室,而在教室的也不一定待在自己的位子上。

       想了想,我隨手將考卷遞給了一個正在看書的同學,「欸,我忘記江段勳位子在哪,你可以幫我放嗎?」

       那同學在聽見我的話後緩緩抬頭,然而那張預料之外的陌生的臉,卻讓我愣了一下。

       請問……你是哪位?

       像是要回應我內心的疑問,那個人馬上一臉莫名其妙地回我:「呃,我就是江段勳。」

       他眼角和嘴角還同時抽了一下,這表情讓我馬上一股詭異的感覺竄上腦門。

       「你是江段勳嗎?」

       其實當下的我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個很沒禮貌的問題,但是……江段勳?江段勳應該不是長這個樣子的吧?話說回來,這人應該不是我們班的,不然都兩年了我怎麼可能對他沒有印象?

       「……我是啊。」對方有點無奈,又再次澄清了一次。

       「……」這次換我陷入尷尬,連說聲哎呀我開玩笑的你是江段勳嘛我知道啊都沒辦法,那股詭異的感覺越攪越深,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糾結什麼。

       然後我只能乾乾地回了聲喔,就又轉頭繼續發我的考卷。

 

 

       「欸!我昨天打到艾維利斯神像的手杖耶!」

       「靠──為什麼你打得到!」

       我正身在一堆聊遊戲聊得正興奮的人群當中,我反坐在凱恆的椅背上,看著大家正在挑戰那手杖主人的忍耐極限。

       「啊!你們很煩耶快點還我手機啦!」

       「借我們看一下又不會死──」一堆人手忙腳亂地壓制那位可憐的同學,然後另一批人則是拿著後者的手機,手指滑來按去,個個都雙眼放著危險的光芒。

       「哇賽,這等級才六,攻擊力就四萬,也太威了!」江段勳靠了過去,連按幾下,然後看著螢幕顯示出來的數字大叫著。

       我皺了皺眉,又不經意盯著江段勳的樣子瞧去。

       「喂。」我用手肘推了推凱恆,原本身子拼命往前擠的他疑惑地回頭看我,「這個人真的是江段勳?」

       「啥?」

       「就是,他是江段勳本人嗎?」

       他比了個中指就又繼續探頭,想目睹一眼那支該死的手杖。

       「幹,我是認真在問你耶。」我直接把他拉回來,用氣音小聲地問,「他真的是江段勳嗎?江段勳哪是長這樣。」

       凱恆先是瞪大眼,然後又用鄙夷的眼神看著我,「你白癡喔,就算對他不爽,也不用這樣拐彎抹角吧?」

       我深吸一口氣,「我沒在開玩笑。」

       「嚇!你這麼早就老年癡呆?」他一臉難過地摀住嘴,「你明天會不會也把我忘了?」

       「不是啊。」我拍掉他那裝模作樣的手,「江段勳他不是應該──」

       ……頭髮比較短?好像也不是。還是臉比較方正?皮膚比較黑?

       ──不對啊。

       我按著太陽穴,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我認為的江段勳應該長什麼樣子。

       但絕對不是現在這個樣子。頭髮長到耳下、瓜子臉、小白臉的樣子。

       搞什麼鬼啊!我真的老年癡呆?

       「好啦,我懂我懂。」凱恆看我一臉屎樣,拍了拍我的肩,我心想你是懂個屁,「我這個好朋友來幫你分憂解勞,反正事情吵吵過去就算了嘛。」

       這算哪門子的分憂解勞,你根本是想把事情省著免得麻煩到你吧。我翻了個白眼,才正想說他幾句,卻被另一道聲音打斷。

       「凱恆!欸!你們覺得勒?不要自己在那裏聊得那麼開心啊。」

       突然被點到的我們都愣了愣,根本不知道他們聊到哪去,我只記得上個話題是關於一塊石頭手杖。就在我疑惑我們應該沒有看起來很和樂的時候,江段勳又一臉痞痞地,笑著打了個岔。

       「他們應該也會想用吧,不然這遊戲這麼缺德,竟然讓才三十六紅星的天奇打到六等寶物,哈哈哈──」

       啪!

       突然一道響亮的撞擊聲,讓全場瞬間陷入了一陣靜默。

       我錯愕地看著臉被保溫杯砸到的江段勳,又看著自己無意識動起來的手正懸在半空中,剛好就是丟完保溫杯的尷尬狀態。

       他也很錯愕地按著吃痛的臉,瞪著發紅的眼睛看著我這個攻擊他的兇手。由於他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可能以為我只是手滑,所以還是輕鬆地帶著笑,問我是想怎樣。

       「你發神經喔?」

       「江段勳你鼻子整個紅了耶,哈哈哈哈哈哈──」

       「真的假的──」

       我原本也沒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因為等我會意過來的時候,東西就已經砸出去了;但是當我看清了江段勳那張臉之後,原本帶著驚恐跟愧疚的情緒卻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倒是馬上燒上來的怒火。

       「操你媽的!你笑個屁!」

       如果剛剛的氣氛還有點開玩笑的性質,現在就絕對是凝重到極致。所有人莫名其妙地看著我,連我身邊的凱恆也都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但就算是這樣,我卻還是沒辦法收回我的憤怒。

       就好像他不應該這樣笑。就算凱恆告訴我他平常就是這樣跟大家聊天、這樣笑的,我看著這樣的他卻還是覺得很違和、很噁心。

       之前我們像這樣一起聊遊戲的時候絕對沒有這種傢伙存在,真的沒有啊,為什麼大家都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為什麼大家都沒有對這樣陌生的臉感到懷疑?

       我甚至覺得,這個「江段勳」連站在那裏就都是一件不應該的事情。

       當我受不了地離開那個有他在的那個人群中,那一刻,我完全確信,我的世界根本沒辦法容忍這個人存在下去。

 

 

       這個人一定有問題。我忍著內心那股詭異的不協調感,幾乎無時無刻都盯著他,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

       他的表情很令人陌生,聲音也是。有的時候當你太習慣一個地方和狀態時,你會無法馬上接納一個外來者或者是改變,而我現在就是很難將他和這個班級聯想在一起。

       我的眉頭越皺越深,看著江段勳的眼神也越來越陰狠,到最後凱恆終於受不了我的低氣壓,反坐在我座位前擋住我想衝過去揍江段勳的衝動。

       雖然剛剛做了讓他也無法認同我的事,但他也發現我有點不太對勁,所以開始盡力幫我想辦法。

       「江段勳一直都是那樣啊,唉唷。」他搔搔頭,「之前籃球比賽的時候你還跟他同組耶──不對,我們甚至昨天才一起去速食店吃飯耶!」

       他的幫忙顯然是很沒有效果,因為他一直不能理解我的狀況,然後也不知道該怎麼向我解釋;當然,我自己也不能理解自己的狀況,但這種只有我被排除在外的感覺,讓我很火大。

       但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直覺得問題不是出在我身上。就算大家都用那麼奇怪的目光看我,我還是覺得自己的第六感沒有錯。

       「不然有沒有什麼照片還是影片什麼的,你看了搞不好會想起來──」終於,凱恆一臉憂鬱地,不經意說出了我想要聽到的答案。

       我馬上眼睛一亮,對了!就是它!

       「謝啦!你終於有用處了!」

       我興奮地拍了拍他的頭,然後衝出教室,而他則是過了好一下子才反應過來,無辜地罵道。

       「靠!我很認真在幫你耶!」

 

 

       我幾乎是一直線往資料室衝去,每年籃球比賽的照片都會留檔,上面應該會有相關的紀錄才對,我一定得搞清楚是我失意還是別人錯亂。

       才一進門,我就馬上埋首於一堆DVD和資料夾當中,事實上籃球比賽還是最近的事,應該不會太難找。就在這念頭剛閃過腦袋,我力馬看到了最前面擺著的資料盒,上面正是寫著今年運動會的影音檔紀錄。我麻利地抽出我要的部分,然後進到更裡面的媒體撥放室打算撥出來瞧瞧。

       『接下來,是二年三班對上二年五班。』

       大聲公帶有雜音的聲音夾著觀眾人群的歡呼聲,從音響中有些老破地傳出來,我眼睛瞪著螢幕,就怕自己錯過了什麼。

       然後,第一個人出現了。該死的第一個出現的竟然真的是江段勳,我看見他身上穿著的那身有些不太一樣服裝,上面繡著只有隊長才有的圖案。的確,我一直都有印象江段勳是隊長的事,但是……

       我瞬間頭有點痛,然而,正當影片繼續往前播到其他隊員入場、江段勳的身影快要從畫面消失時,卻發生了奇怪的事。一堆雜訊突然出現影片當中,白花花的圓圈不停地閃動,我仔細一看,卻發現江段勳的臉上發著詭異的笑容,還不停撥著他走入籃球場的畫面,一直重複,但是江段勳的表情卻又根本不是同樣的狀態,是越來越扭曲弔詭的微笑,甚至是看著我笑──是真的在看著我啊幹!我想著這到底是在演哪齣馬上想把影片關掉,但連按好幾遍遙控器那機器就是死都不理我。

       『接下來,是二年三班對上二年五班。』

       『接下來,是二年三班對上二年五班。』

       我要瘋了。我丟下遙控器往機器跑去,直接按下上面的停止鍵;但我很後悔這麼做,因為接下來,換成聲音也都變形了,原本大聲公老破的聲音一下變得尖細,一下又突然非常變得殘破又沙啞,高頻率的對換下來成為非常恐怖的聲音,然後,我隱約看見江段勳的嘴形竟然跟大聲公說出的話語是一致的。

       『接下來,是二年三班對上二年──』

       『三班的隊長、三班的隊長──』

       『犯規。犯規犯規犯規犯規犯規犯規犯規犯規犯規犯規犯規犯規犯規犯規。』

       現在到底是怎樣!明明是播著同個畫面,卻冒出剛剛沒有的奇怪詞句很讓人毛骨悚然啊!這時我終於雞皮疙瘩全都冒上來了,現在這間媒體撥放室完全是暗的,根本就像是鬼片現場,詭異到一個境界。我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來解決問題,但發現根本沒有辦法。我幾乎歇斯底里地狂按到手指都已經發白,甚至要把機器給敲爛,但沒反應就是沒反應,螢幕還是播著令我心驚的畫面;正好這時我頭一偏,剛好看見總電源線,心想終於老天有眼救了我一命,卻在碰到電源線準備拔下來的剎那聽見了淒厲的尖叫聲。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嗶。

       像是突然夢醒了一般,我愣著往那突然消失的螢幕看去,耳邊除了還沒反應過來的嗡嗡聲響,什麼也不剩。

       「你還真的不相信我是江段勳?」

       我猛地回頭,看見江段勳手裡拿著遙控器,表示剛剛是他把機器給關掉的。

       「……」我撐著有點發軟的腳起身,盡量不去直視他的臉──剛剛影片裡面的異象讓我有點陰影,「你來這裡做什麼?」

       「拿個好東西給你看,證明我就是江段勳啊。」他聳了聳肩,把燈開亮,從口袋拿出了什麼然後放在桌上。

       「幹嘛特地澄清這種事情啊。」我皺眉。雖然剛剛他救了我一回,我卻還是很厭惡他出現在我面前。

       「免得有人又要向我丟保溫杯。」

       我瞪著他,他則是一臉無賴地笑。有些懷疑地,我帶著濃濃的敵意往他的方向靠近了幾步,他放在桌上的東西是一張照片,一張幾個月前拍的二年三班的全體照,而我很快就發現他站在靠近左上角的地方,帶著輕挑的笑容,膚色偏黑。

       「我真的是這個班級的人,這你終於沒話說了吧?」他看見我遲遲不想回話,可能有點得意,因此音調讓我覺得更反感了。他大概還在記恨我剛剛拿保溫杯丟他的事。

       不過接下來,他竟然直接把臉湊到我耳邊,靠這麼近根本是想找死;然而當我還來不及出拳和把髒話罵出口時,他卻先輕聲問了一句。

       「欸,那麼當時你在哪裡啊?」

       問這什麼鬼問題,我當然在──

       「……」

       ……

       等等?……我在哪裡?

       我的目光來回掃視了好幾回,卻找不到自己是站在這張照片的哪邊。

       怎麼會?這張照片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我摀著又開始發疼的腦袋,晃了好幾下。

       「找不到嗎?」他又說,帶著壞笑,幾乎把氣都吐在我臉邊。

       「幹!」

 

 

       我快步離開資料室,離開那張令人作嘔的人所在的地方。他到底是搞什麼鬼?那舉動超噁心的,我、我要去洗臉!對!洗臉!把那噁心到極致的臉上的餘溫給洗一千遍!

       我打定主意,於是方向馬上轉到廁所,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加快我移動的速度。

       然而詭異的現象又再次發生了。當我踏進廁所的那一刻,電燈就突然暗了下來,就算重開了開關好幾次都還是這樣,沒耐心的我想說其實也沒什麼差,頂多是暗罵自己的運氣怎麼那麼衰。

       於是我又往洗手台走去,但才沒走幾步,碰的一聲,水管竟然在我眼前炸開,甚至把牆上的鏡子給沖碎了一地。

       「我很好奇你眼中的江段勳長什麼樣子耶。」

       接著出現的這個聲音絕對是最後的炸彈。當我看見廁所門口側倚的那道人影,便又連罵了好幾聲幹,用力推開他後跑離現場,他卻追了上來。

       「跟我現在的樣子很不一樣?長髮?短髮?禿頭?」他頓了頓,「還是跟你一樣?」

       連珠炮彈的問話完全沒有停歇,我抓著再度起雞皮疙瘩的手臂,突然覺得自己的體溫正在慢慢下降。

       這已經不是詭異可以形容,是冷到連心都在發寒顫的恐懼。

       突然間,我用餘光發現自己心儀的女孩正朝著反方向走了過來,但現在的我根本沒有心思理會她,於是我只是低頭走過,然而後面隨之開啟的對話卻讓我深深一窒。

       「嗨,好久不見──」

       我衝過去揍了江段勳一拳,然後強制拉著他離開,然而他才讓我拖沒幾下就掙脫開來,跟我扭打在地。

       激烈的拉扯和瘋狂的攻擊,我殺紅了眼像是想把對方置於死地,我側身躲過他踢來的右腳,兩拳往他胃部一勾,但他卻更快地轉身揮了我一個巴掌,膝蓋一撞,我馬上狼狽地趴倒在地。

       「段勳?喂!你們是跑去哪裡啊?」凱恆的聲音從樓梯間傳來,我和江段勳都下意識轉頭去看,然後目睹凱恆發現我們兩個後的那張瞬間變化的臉。

       「你們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要搞成這樣?」

       凱恆現在的表情非常難受,我才正想要出聲解釋,江段勳卻又比我更快。

       「沒有啦,剛剛雖然打了一架,但我們已經決定要和好了。」他笑了笑,還特地轉過頭來向我確認,「對吧?」

       我原本想大罵他你想得美,但看見凱恆那一副凝重的臉,卻怎麼也說不下去,只好忍著,不甘願地點了點頭。

 

 

       「待會去吃拉麵好啦!車站那邊有一家超好吃,我帶你們去。」凱恆一臉愉悅,帶著根本沒有和好的我跟江段勳,要去慶祝我們的友誼萬歲。

       萬歲個頭!

       我刻意走在離江段勳好幾步的地方,假裝欣賞商店街的繁華。

       「好啊。」他說,然後目光卻朝我飄過來,是那種就算我沒有看他,連餘光都能確定他在盯著我瞧的目光。

       「你再看我試試看?」我咬牙切齒,用氣音威脅對方,右拳隨時準備好往他臉上砸去。

       他聳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笑著。

       一路上,凱恆很努力地說著一個又一個的話題,江段勳是蠻捧場的,但還在生悶氣的我根本不想說話,除非凱恆快要發覺我的不爽,我才勉強哈拉兩句。

       「欸,他是不是還是心情很不好?」

       不過我還是錯了,凱恆他還是有發現我的心情很差。

       凱恆對江段勳這麼小聲說著,卻還是讓我聽進耳裡;但江段勳就沒那麼笨了,他回的話我沒能聽清楚──但我也不是真的那麼想聽見他的聲音。

       「喔!真的耶!」突然凱恆不知是怎樣地驚訝了一聲,當然還是跟江段勳說話的氣音狀態。就在我正想仔細聽聽到底是在感嘆什麼,卻被突然湊到我身邊的凱恆給嚇了一跳。

       「欸欸欸,你看,那邊那個模特兒的假髮……超像你的哈哈哈哈哈!」

       我一臉疑惑,看向他指的方向,那是一頂可以媲美鳥窩的假髮。

       「屁勒。」我無奈地反駁,「我的頭髮最好是有像那──」

       ……嗯?我愣了愣,我的髮型……是長怎樣?怎麼突然間有點忘了?

       「你現在的頭髮真的就像那樣啊!不信的話──」他左右看了看,然後指向一旁的玻璃,「不信的話你自己看!」

       我轉過頭,心想怎麼可能;而就在這一秒,玻璃在我眼前爆開。

 


 

       又回到了故事開頭。

       我在被凱恆這麼一說後,便想轉頭看看鏡子裡的自己到底是什麼模樣,然而玻璃卻因此整個炸開;接著好死不死在對話中又和江段勳對上了眼,滿身不對勁的我火氣又激了上來。

       我終於忍受不了和江段勳在一起的那個空間,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始終不曉得自己發生了什麼事,現在我可以感受到那股不悅不是被動的情緒,而是一種主動而且持續在發生的狀態。並不是因為江段勳怎麼樣了,而是江段勳這個人對我而言就是一種危害。

       我就是討厭他,無來由的,希望他永遠消失。很任性但我不得不這麼說。

       我試著想在這段路途找到其他事來轉移我的注意力,我並不想再為了他的事而讓自己一直陷在憤怒的情緒當中;然而,我卻意外發現路上經過我的人都在盯著我,然後才想到還沒看看自己的髮型到底是亂成怎樣。

       於是我拿出手機,調成自拍模式,準備往臉上一看──

       轟的一聲,就在這瞬間,手機突然冒出了火,在我還沒來得及放手前,火舌瞬間就吞噬了我的手臂,我感受到自己的手掌跟手機融化黏在了一起,然後劇熱襲上了我的聲音,連最後一聲驚叫都沒能發出,我就只能意識到自己整個人陷在熊熊大火之中。

       我扭曲著身子,痛苦地在地上打滾。就在意識開始朦朧,我依稀看見江段勳衝向了我,甚至出手在火海中撈出了我的身體。

       「難道,你就真的這麼討厭我?」

       然後他悲傷地,這麼問道。

 


 

       「你終於醒了!太好了!你沒事!」

       我慢慢睜開眼,適應了眼前的光線後,我看見了凱恆跟於燕──就是那個我喜歡的女孩,雙雙站在病床邊。

       「我就說你今天怎麼怪怪的,你、我──」凱恆非常激動,幾乎無法好好說話,連眼眶都是紅的,「幸好你沒事!」

       「不要再做這種事情了,這樣會讓你身邊的人很擔心。」於燕將直髮給撥到耳後,皺著眉說。

       我靜靜地看著自己纏著繃帶的右手掌,但手臂卻沒有任何傷口,剛剛的火的確是燒了我全身不是嗎?

       「我發生了什麼事?」我轉而詢問著床邊的兩人。

       「……你忘記了?」

       我點點頭,要他們從頭告訴我。原本他們很不想再重提剛剛所發生的事,但在我的堅持之下,他們還是有些猶豫地開了口。

       「你今天很怪。」凱恆說:「平常跟大家聊遊戲你一定是最瘋的,但今天卻聊到一半就突然一聲不吭地走了,我想去找你,卻怎麼也找不到你。

       「後來我在資料室的媒體撥放室發現你,你卻在看上一次籃球比賽的紀錄影片,還一直重複撥放你不小心撞傷五班隊長的畫面。我知道你很自責,加上又因此害班上輸了……我想說你一定又在鑽牛角尖,叫你不要看了,你卻只是叫我不要理你,後來我就只好先回教室。」

       於燕看了看凱恆,才接著說:「然後應該是在你看完準備回教室的時候,在路上碰見了我。那時我跟你打了招呼,你卻沒有理我,只是用一種很複雜的眼神看我然後就走了,當時我就覺得你不太對勁。」

       「跟你回家的路上,你甚至還打破了別人店裡的玻璃,我只是開玩笑說你的頭髮很亂要你照個鏡子,根本沒有想到你的反應那麼大……」

       「……」

       「……」

       他們好像還想說些什麼,但卻停住了。我們就這樣沉默了很久,沒有人知道該怎麼把話再接下去。

       「段勳,你是不是很討厭你自己?」

       於燕突然說出口的話讓我猛地驚醒。

       段……勳?

       我激動地爬起來抓住於燕的肩膀,「妳剛剛叫我什麼?不、不對!」

       像是想到了什麼,我乾脆直接拉著點滴、推開凱恆和於燕就往廁所裡衝。

       然後我在鏡子中看見了自已。一個頭髮長到耳下、瓜子臉、像是小白臉的人。

       我是江段勳。

       我想起來了。

       我甚至,想起來我為什麼在醫院裡。

       ──因為我試圖燒炭自殺。

       我的身子搖搖晃晃,在真的失去支撐之前凱恆及時扶住了我,他擔憂地扣住我又準備往鏡子打去的雙手,拼命地安撫著我不穩定的情緒。

       我無法忍受自己的存在,所以,我選擇了結自己的生命。

       『難道,你就真的這麼討厭我?』

       我是討厭你的。

       但那個時候,我卻對義無反顧衝過來救我的你,感到一絲感激。

       如果我已經無法無視於自己的突兀與不協調感,我應該要在完全燃燒之前,將你也深深地一起拖進地獄。

       可是我沒有。

 

 

       該死的,原來我沒有。

       我哭著,卻沒有勇氣,再一次殺死自己。

 

錯置的世界《自我》-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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